那是個雅座,有個人在裏麵等著了。這雅座特別僻靜,雖然現在天還未黑下來,但那人坐在裏麵卻已是連麵目都看不清了。那人端坐在案前紋絲不動,案頭隻點了一盞油燈,穿風衣的那人讓隨從侍立在門口,自己走了進去,與等在裏麵的那人相對而坐。一坐下,本已坐著的人拿出了一個扁扁的木盒,打開後,裏麵是一塊打磨得極其光滑,塗了一層白漆的木板,邊上則是一支筆。那人拿起筆來,在木板上寫了幾個字:“顧公意下如何”。
穿風衣之人抬起頭,看了看這人。如果有個職位較高的官吏在此,見到此人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這穿風衣的人分明便是代理國務卿,吏部司司長顧清隨。
鄭昭昏迷後,顧清隨成為代理國務卿。數月前,顧清隨曾集結一批議府成員,上了一條對大統製的不信任案。因為大統製著意要進行西征,第一次還隻是昌都省一省開支,耗費的是畢煒在西靖省的積蓄,規模也不是很大,但第二次卻出動了三個軍區的兵力,幾乎將一年的國庫收入全部耗盡了。這一次西征假如勝利了還好,結果卻是勞而無功,軍事上毫無成果,反倒使得畢煒這個昌都軍區的軍事長官也戰死在西原。為了彌補這個缺口,大統製又責令顧清隨想辦法增加國庫收入。
顧清隨跟隨大統製已久,向來對大統製服膺無比,從不敢有違。當鄭昭身為國務卿時,顧清隨心中對鄭昭很有點不滿,覺得他竟然有時敢違背大統製的意願,真個是可忍孰不可忍。隻是當他接替鄭昭成為國務卿時,顧清隨終於明白了鄭昭的心思。
大統製剛愎自用。
這種念頭,顧清隨從來不曾,也不敢有過。但他一做上代理國務卿還不到十天,就不由自主地這麼想了。大統製把自己所想的一切都看成理所當然,不允許旁人反駁。特別是第二次西征失敗,顧清隨並非知兵之人,但也不是完全不知兵之人,在他看來,胡繼棠和方若水趁著糧草尚未完全耗盡,及時班師是完全正確的,這使得五萬遠征軍有七成多都安全返回了,保證了共和國的軍事實力不受大的損害,大統製卻認為胡方二人延誤戰機,罪大惡極。因為此事,顧清隨第一次向大統製的決策提出了異議,說胡上將軍和方上將軍雖然戰術上有誤,但他們保全遠征軍大部的安全返回,功不可沒,何況現在也是宿將漸漸凋零,後起戰將尚未成長起來的非常時期,對胡繼棠和方若水責罰太過,有可能會打擊軍心。但大統製卻大發雷霆,指責顧清隨想賣好給胡繼棠和方若水,有結黨營私之弊。結果,顧清隨第一次被大統製罵得汗出如漿,胡繼棠和方若水兩人仍然被革職。
經過此事,顧清隨有點心灰意冷。他本來就自覺能力不及鄭昭,做這代理國務卿便覺勉為其難,如果大統製還要這樣一意孤行,到時有什麼不是全是自己擔著,有什麼好處卻是大統製決策英明,換句話說,自己是個隨時都可能被舍棄的工具罷了。他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好在共和國的律法中有議府可以提出不信任案彈劾這一條,他就以此為武器,向大統製發動了第一次攻擊。
本來,在顧清隨心目中,共和國的律法至高無上,包括大統製在內都必須受其製約。但大統製強行解散了議府,終於讓顧清隨徹底喪失了信心。
大統製已經變了。大統製完全成為了當初的帝君,而且是最暴戾的帝君。為了共和國,要消滅的不是五羊城的再造共和勢力,而是大統製!
當顧清隨發現自己有這麼一個心思時,他一時都嚇呆了。現在大統製一定對自己加倍注意,雖然顧清隨不相信連自己在想什麼大統製都能知道,但他還是感到害怕。要消滅神一般的大統製,顧清隨幾乎要認為自己已經發瘋了。可是這個念頭越來越堅定,那就是大統製不死,共和國必將陷入翻天覆地的內亂中去--尤其是當傳來鄭昭抵達五羊城,五羊城揭起“再造共和”的旗幟這消息的時候。
曾經與大統製一同創立起這個共和國的,文為鄭昭,武為丁亨利。隻是連這兩個人都一叛一死,到了這時候,顧清隨怎麼都覺得這共和國已經出現問題了,何況,他自己都是五羊城生人,在五羊城度過了數十年,就算從這方麵想,他也無法認同與五羊城為敵這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