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北鬥現在說的全然不是薛庭軒想聽的,但他仍然一聲不吭地聽著。至少,從北鬥這些話中,他已知道了大統製的手段有多麼厲害。排除異己,是每個上位者都要麵臨的問題。征戰時萬眾一心,這個問題並不明顯,但承平日久,就會凸現出來。大統製早在與帝國征戰的時候就已經著手做這事了,如此深謀遠慮,薛庭軒自覺就不曾想到。他見北鬥說到這兒停了停,便伸手倒了杯水遞過去,也不說話。北鬥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道:“剛到大統製麾下,我還不是天官,當時的天官是一個叫作阿麟的人。但此人卻不是大統製親信,後來不知所蹤,天官之位便空了出來,於是大統製讓我們三個想繼任此位之人比武決勝,辦法是每人都去刺殺一個人。事前告訴我,那人已得到風聲,會有手下貼身保護,那人本領極強,而且身懷幻術,會讓我們產生幻覺,但這事仍然要幹,而且要幹得幹淨利落,不能驚動任何人,下手則要狠,絕對不可留活口。誰率先得手,誰就是北鬥天官。”
薛庭軒心裏忽地一動,隱約已明白了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聽著。北鬥仍是慢慢地說道:“那天晚上,我換好了夜行衣服,帶著短劍去了。雖然刺殺任務並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都是神不知鬼不覺,從未有過明知對方有備還要下手的,更沒有和那種有幻術的異人交過手,心中不免忐忑。到了那兒,我突然有種灰心之感,因為在這三個人中,我算是本領最弱的一個,隻怕豁出命去也得不了勝,所以一念之下,便想投機取巧,在那兒找個地方躲起來,便說找不到機會下手,認輸便是。”
北鬥已沉浸在回憶中了。薛庭軒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北鬥又頓了頓,接著道:“那幢樓有三層之高,但黑糊糊的,也不知那人在哪間屋裏。因為我已有退意,便索性不上去了,在第一層裏找了個地方隱身藏了起來。我雖然劍術不及那兩個同伴,但這手隱身之術卻是最高的,自信別人定發現不了我。本來想等到後半夜便走,可是越等下去,這樓裏卻同死了一般,根本沒聽到有人聲。我越藏越是生疑,難道這樓裏根本沒人,這事從頭至尾隻是一場考試?正想壯起膽子上樓看看,黑暗中突然聽得二樓上有一點響動。這響動極是輕微,差點便聽不到了,我藏身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外麵,便向外看了一眼,隻見暮色中,有個人正沿著屋簷飛身上來,本領極高。”
“那時我想著:這人正是那保鏢麼?看樣子,這保鏢的本領不下於我,而此人行動敏捷,看樣子也極是警惕,定然得知我要來刺殺的消息了,我更是害怕,身子稍稍一動,隻怕發出了一點細微的聲音。但就算隻是這一點點聲音,那保鏢卻也聽得了,一下子便向我這邊掠過來。我想著這回便是不動手也不行了,正要出手,卻見一扇窗邊忽地有個人影一躍而出,與那人交上了手。這一下讓我大惑不解,不明白這第三個人是誰。眼看那兩人交上了手,出手極是狠辣,隻是一個照麵,兩人一錯而過,其中一個忽地撲倒在瓦麵上,隨之便聽得有流淌的聲音,卻是那人的血從瓦棱溝裏淌下來,而另一個站在屋頂,手撫著前心,隻怕亦受了重傷。這變故讓我大為驚奇。難道這兩個保鏢因為天色太晚,看不清楚,結果自相殘殺了?我正在想著,卻聽得那人忽然叫著我的名字,正是我一個同伴的聲音。我更是害怕,心想這定然就是幻術,不等他再說什麼,拔出短劍衝了上去。”
說到這兒,北鬥突然不說了。薛庭軒本以為他還是像先前那樣頓一頓再接著說下去,但等了好一陣仍然不見北鬥說話。他卻也不開口,隻是默默地坐著,隻聽得轔轔的車行之聲。
過了好一陣,北鬥突然道:“薛帥,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我要救你?”
薛庭軒道:“是。因為什麼?”
北鬥長歎一聲,慢慢道:“在狼群突襲過來時,你手下有個金槍班落馬,你叫了一聲。”
薛庭軒怔了怔,道:“小同?”
小同是他金槍班中的一個,此番遭襲,小同首先遭到不測。當小同被群狼撕咬落馬時,薛庭軒驚叫了一聲,看來北鬥在車中也聽到了。薛庭軒一時還不明白這與北鬥決定反水到底有什麼聯係,卻聽北鬥又道:“薛元帥,你與大統製有很多地方都極為相似,但有一點大大不同。在大統製眼裏,我們這些人無非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工具,根本不是一條性命,所以當他要從我們三個裏選一個時,另外兩個就成了沒用的東西。隻是,”北鬥說到這兒又頓了頓,“我們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並不是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