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五德營中又是一聲呼喝。陳忠力劈哈拉虎,摧垮了阿昌族最後的士氣,也讓五德營的士氣抬到了極點。登時刀槍並舉,萬馬齊出,阿昌族的那些士卒在哈拉虎被劈下馬時已徹底失去了信心,本來尚可阻擋一陣,這時哪裏還動得了手?交戰之下,紛紛被五德營砍下馬來。這一戰,殺得阿昌族的駐地盡為血染,甚至來年牛羊過此,聞到新長出來的草仍有血腥味,全都掉頭不食。
此時陳忠卻立馬於陣中,不再出手了。看著五德營兵將在阿昌族駐地裏前後衝突,再無人可擋,四處烈焰騰起,夾雜著垂死之人的哭喊,他心裏卻更為空虛。
“陳將軍。”
幾個士兵興衝衝地推了幾輛大車出來。那正是先前當成誘餌的車子,看樣子幾乎紋絲不動。那士兵興高采烈地叫道:“哈哈,那胡人真夠貪財,居然全放在一塊兒沒動過,省了不少力氣了。”
這些東西是五德營僅存的財物,有不少是從民間借來的,如果失去了當然可惜。陳忠淡淡一笑道:“收好吧,到時仍要還給別人。”
薛庭軒算無遺籌,這一戰大獲全勝,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仍然有一些五德營士兵戰死。不過在勝利的喜悅中,士兵們都根本沒顧及這些,仍在嘻笑著四處查看。阿昌族上下有萬人之眾,雖然沒有太多值錢的東西,但牛羊肉之類總有不少,哈拉虎帳中更存著不少金寶,就算戰火中損失了一部份,這一次仍是得遠大於失。可是陳忠卻覺得茫然,他到現在還是不明白薛庭軒為什麼要對阿昌族下手。
阿昌族固然依附思然可汗,對五德營心懷不善,但他們到底並沒有出手。現在這麼做,等如與思然可汗直接為敵了。但陳忠知道薛庭軒定然早有計較,行事之前也已考慮周全。可不管怎麼說,現在這般出手,終是無義之舉,對於那些對楚都城有些好感,但尚在觀望的部族來說,影響未必是正麵的。如果是楚帥,他肯定不會同意這樣的舉措。
陳忠心裏突然又是一疼。那個曾經在他心目中有如天神,卻實際上卻是平生最好同伴的楚帥。與他在一起時,無論麵前遇到多麼大的危機,陳忠從來都是心裏踏實的。可現在,薛庭軒雖然屢戰屢勝,他心裏卻總是空落落的。
楚帥,你真的還活著麼?如果還活著,難道就忘了我們?
陳忠的心裏像有什麼東西在齧咬著。雖然大家都覺得楚帥早就去世了,可陳忠就是死也不信。當初勇字營統領曹聞道在時,也與他一般堅決不信,因此在五德營一直都認為楚帥還活著,隻是被軟禁起來了。可是,現在陳忠終於對自己這個信念產生了動搖。
耳邊又傳來了一陣哭響,卻是婦女和孩子的叫聲。他扭頭看去,卻見幾個五德營士兵從一個穹廬中拖出了一個懷抱小兒的婦人,那婦人不住掙紮,死也不肯放開,惹得那士兵火起,舉刀便要砍去。陳忠再忍耐不住,喝道:“住手!”
那個士兵被陳忠一喝,手一顫,立時住了手。可是他住手了,那婦人卻不住手,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一把奪過了那士兵手中的刀子。隻是邊上尚有旁人,她雖然奪過了刀,尚未出手,邊上的長槍已刺過來將她刺了個對穿,連懷裏的孩子哭聲都嘎然而止,想必一塊兒刺死了。
當長槍刺死那婦人時,陳忠心裏又是一疼。他喝道:“為什麼要對婦孺下手?五德營戒律第一條是什麼,你們難道忘了麼?”
五德營有九大戒律,第一條是不殺婦孺,第二條是不殺降虜。那士兵有些委屈地道:“陳老將軍,我也沒想殺她,沒想到這臭女人居然敢動手,方才小汪都被她捅了一刀。”
在阿昌族看來,這些突襲了他們部族的異族人,個個都是該千刀萬剮的敵人。阿昌族本就剛烈,就算婦孺也是如此。就算是婦孺,也同樣是危險的敵人。可是陳忠卻無法這樣來說服自己,但硬要部下在婦孺刀下束手待斃,他同樣說不出來。他歎了口氣,道:“如果他們要逃,就讓他們逃吧,不用趕盡殺絕了。”
那士兵卻道:“可是,薛帥說過,斬草要除根,否則他們遲早要報仇。這些人連商人都要斬盡殺絕,怎能饒過。”
陳忠再也說不出話來。眼前這些人的父輩都是曾與他同生共死的五德營弟兄,可到了這一代,名稱未改,五德營的編製也一仍其舊,但在他眼裏卻越來越是陌生。當初在帝國當軍,他看到過不少軍紀敗壞的部隊,每次都為自己加入了五德營而自豪,可現在,這些自豪卻似乎已經淡了,淡到再也無法辨認。
楚帥,你是真的不在了吧。
他想著。雖然五德營的歡呼一陣高過一陣,他的老眼裏卻淌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