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失意(1 / 3)

高考臨近,分手在即,月餘後,同學們將各奔東西。

這天,學校組織各班照畢業照。一班照完,二班照,二班照完,三班照,等八班照過,整整一個下午過去了。接下來的幾天,同學們很忙活,互贈照片,各記地址,題臨別贈言,更有要好的私下跑到照相館合影留念------分別的氣氛濃鬱起來,多愁善感的女生,暗自留淚。

花小豔要張想和她合影,張想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花小豔紅著臉,笑罵著走開了,也不和張想合影了。

張想、劉思、白雲芳、王寶珠四人的合影,第二天就洗出來了,四吋彩照,王寶珠取出,帶到學校,每人一張。

張想本在座位上鑽研一道數學題,接了照片,他丟下數學題,趕忙鑽研照片了。照片上,芳、珠二女麵含微笑,溫婉可人,相比之下,劉思嚴肅,沒一絲笑容,最喜慶的是張想,他在咧嘴大笑。整張照片,張想對自己最滿意。

端詳良久,張想忽然說道:“這照片上有問題!”

芳、珠一聽,很是驚訝,慌忙扭身過來,齊問張想:“有啥問題了?”劉思也感納悶。

張想笑道:“這照片是分手紀念照吧?”三人點頭。

張想繼續說道:“‘人生自古傷離別’,離別應當是個什麼情景?——難舍難分,相擁而泣,最起碼,也應當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吧!”指了指照片,笑道:“你看你倆,不哭也就算了,竟然還笑,還笑得那麼燦爛,這是分手該有的樣子嗎?”

王寶珠笑道:“還好意思說別人,看看自己,笑得跟個大傻似的。”

白雲芳笑道:“他就是個cold-blooded(冷血的),知道什麼叫分別?懂得什麼叫痛苦?”

張想笑道:“你們不知道,我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啊!”芳、珠一聽,就大笑起來。

這時,劉華清來到了他身邊,遞給他一個塑料本子,說

道:“老大,給咱寫幾句臨別贈言唄!”又指了指王寶珠等,說道:“你寫過給她們就行了。”

張想翻開本子,見上麵已有很多同學留言了,看了一兩頁,卻是千篇一律,多是對劉華清的正麵評價和祝福,如聰明好學、性格開朗、金榜題名等。張想笑了笑,提筆寫了他的贈言,然後把本子遞給了白雲芳。白雲芳一看,禁不住大笑;王寶珠好奇,拿了本子過去,一看之下,也禁不住大笑,把本子丟給劉思,說道:“瞧你老大寫的!”劉思忙戴上他的文明近視鏡,默默來讀,禁不住也嗬嗬笑了。上麵寫的是:“高聳金臀,弘宣寶氣,依稀乎有絲竹之聲,仿佛乎有麝蘭之味,‘屁’立下風,不勝馨香之至矣!”末了題名:八九分別,同室好友張想贈小弟華清題記。

王寶珠問張想在哪裏見到的這段奇文,張想說是《笑林廣記》。

張想沒備留言本,他認為,每次的分別都是下一次再會

的開始;王寶珠沒有留言本,她心裏隻有張想,不在乎別人;劉思也沒有,他不喜歡交際,對他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是沒事;白雲芳準備了留言薄。

這天,張想進教室,見他的課桌上多了一本精美的紅絨

本,就知道又是某個同學的留言薄。他打開看,讀了幾段留

言,明白是白雲芳的。張想猶豫了一下,一字未寫,又還給了白雲芳。

白雲芳接過打開,找不到張想的留言,就問:“你沒寫?”

張想答道:“有必要嗎?”

白雲芳淒然道:“還是寫點兒吧!這一分手,再相見,不知是多少年後了?”

張想說道:“沒那麼悲觀,咱們四人永遠都不分開!”

他本想說“咱倆永遠不分開”,全班人多,怕白雲芳害羞發怒,沒敢說;王寶珠接口道:“好,咱們永遠不分開!”她說這句話時,心裏想的卻是,和張想永遠不分開;劉思歎道:“分開、不分開,得看命運之神的安排。”四人無語點頭,對前程,四人都自信,能否一輩子在一起,誰心裏都沒底。

張想給白雲芳要過本子,打開來,在首頁上,奮筆寫下:願天遂人願!寫完,要遞給白雲芳,王寶珠一把搶過,說道:“叫我看看寫的啥?我要先睹為快!”看後,不置一詞,微笑著交還給白雲芳。

白雲芳看了留言,歎道:“人定勝天,終是妄話。在很

多事情麵前,人都是無助和無奈的。”

王寶珠笑道:“人定勝天,很容易——把那句話倒讀,

人就勝天了。”三人一想,果真如此,禁不住笑了。

劉思雖然在做題,耳朵一刻也未曾離開三人的談話,這

時,向白雲芳要過本子,要看是一句什麼話,見是“願天遂

人願”,倒讀則是“願人遂天願”,一句話,正讀倒讀卻是

天人易位,暗讚王寶珠聰明伶俐,反應快,心中愛意更盛一

層。

六月初的一天早晨,和億萬年前一樣,太陽從東方升起,

照耀著大地;名城高中的大鍾一如昨日,當當響起。同學們

慌忙起床,洗漱。他們走出公寓大門,感覺校園有點兒異樣,

原來幾處幹淨的牆壁上,紅紙黑字,有人寫了“反官倒,反

腐敗,愛國無罪”等許多字樣。

剛開始,同學們新奇、激動、緊張,稍加思考,他們又

擔心害怕起來。

張想正往教室走,劉華清一路小跑,從後麵追來,趕上

他,略有氣喘地問道:“大班長,你看牆上的字是咋回事?”

張想停下,轉身對劉華清說道:“或許是某個神經蛋,吃飽撐的,在這亂寫著玩的;或許是學校有一撮搗蛋鬼,唯

恐學校不亂,起來和校長搗亂的;或許是上麵有一幫人,唯

恐天下不亂,起來搗亂的。”說完,反問劉華清:“你小子

自以為聰明,你說是哪種情況呢?”

劉華清搖頭到:“我不知道。但願不是第三種情況。我

感覺有點兒‘特殊時期’的味兒。要是天下大亂,高考停招,豈不是坑了我們?”

張想說道:“要是高考停招,我們就上街遊行,趁機把

銀行砸了,賺他娘的一把!”說完,哈哈大笑。

劉華清咬牙道:“要是那樣,我跟你一起幹!”

張想笑道:“你離我遠點兒,別以為我給你留了段兒《屁

頌》,你就認為自己真是個香屁了。”

二人正說著,聽見班主任孔尚德喊張想。張想向劉華清

一擺手,跑著找班頭去了。

孔尚德帶張想到了一個僻靜處,低聲說道:“國家出事

了,至於啥事,你不要管。眼下,我交給你的任務是,要同

學們好好學習,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做到‘三不’——

不過問,不參與,不討論。切記,切記!不要對別人說,這是我對你說的。這段時間,班級管理,就拜托你了!”

說完,孔尚德轉身就走了。張想感覺今天班頭怪怪的,有點兒像地下黨員。

張想一路祈禱:“千萬別天下大亂啊!千萬高考別中斷啊!”

張想進了教室,鬆了一口氣,班頭的擔心是多餘的,高三、八班和往常一樣,書聲琅琅。

下午,預備鈴響前,“一燈油”李大響從外麵跑上講台,高聲叫道:“同學們,別學了,天下要大亂了!高考不考了!”

張想大驚,站起,衝李大響斷喝:“混蛋,你聽誰說高考不考了?”張想明白,同學們通過報紙、電視已經知道國家出事了,這是捂不住的,大家最關心的不是國家出不出事兒,而是高考能否如期進行。高考中斷,高三必將大亂,學校必將大亂,當務之急是弄清李大響的消息來源,穩住同學們的學心。

李大響怯怯地說道:“這是我猜的。你們想,國家都亂了-----”不等他說完,張想又一聲斷喝,打斷了他:“混蛋,學習去!”又麵對了全班同學,高聲說道:“誰再散播不高考的謠言,我揍死他!”

上課鈴響,第一節英語課,英語老師一如往常;第二節數學課,數學老師一如往常;第三節政治課,同學們想從政治老師嘴裏聽些新聞、評論,政治老師聲稱自己不過問政治,依舊複習《辯證唯物主義》,也是一如往常。

一天過去,名城高中一如往常。

夜幕降臨,晚飯後,鈴響起,晚自習開始,高三、八班靜悄悄,每個同學都在專心學習,一如往常。這時,一個年青人在前門伸頭進來,衝前排的同學,小聲說道:“叫你們班長出來一下。”他聲小,張想卻聽見了。

張想站起,要出去,王寶珠也站起,她要跟去。張想衝她搖搖手,說道:“沒事兒,不走遠。”王寶珠這才放心。

張想和那青年站在了前門口,教室的燈光把那青年照得一清二楚:這是一名大學生。高中生和大學生是有區別的,區別在於:高中生的頭發腦油多,皮屑多——大學生的頭發光滑柔順;高中生身上散發的是人肉味兒——大學生散發的是香水味兒;高中生穿的是廉價的運動鞋——大學生穿的是廉價的皮鞋。

這就是一個頭發光滑柔順,身上散發著玫瑰香水味兒,腳穿廉價皮鞋,還戴了一副眼鏡的大學生。

二人握手,大學生自我介紹道:“中國人民大學行政管理係88級,管三軍。”

張想笑道:“管三軍,好名字,應該是個司令!管司令駕到,有失遠迎,罪該萬死!”接著自我介紹道:“鄙人,名城高中高三、八班班長,張想。”又立正道:“班長向司令報到,願服從司令指揮。”

管三軍笑笑,說道:“你客氣了,我也是這個學校畢業的。”

張想趕忙道:“師兄,師兄!”抓住管三軍的手握了又握,由衷地讚道:“‘人大’了不起,畢業就是‘大人’,牛x啊!”

管三軍笑道:“過獎,過獎。”一轉話題,說道:“你們大概也都知道了,現在國家出事了。”

張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管三軍道:“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你們隻管服從安排,明天上街跟著遊行就行了。”

張想冷冷地說道:“不去!”

管三軍一愣,剛才還說得好好的,“班長願服從司令指揮”,怎麼轉眼兒就變了,這變得也太快了吧?急道:“為什麼不去?難道你們不愛國嗎?”

張想答道:“愛,勝過愛我的父母!”又說道:“管老弟,我就問你一句,今年的高考會取消嗎?”如果管三軍知道張想管下身的“老二”也叫老弟的話,他定會氣死。從司令到師兄,再到“老二”,張想的嘴變化得就是這麼快。

管三軍叫道:“高考,這麼大的事,怎麼能會取消呢?!”

張想笑道:“你走吧,我們不會去遊行的。考不上大學,我們就是個屁,甚至連個屁都不如!”說完,扭身進了教室,“咣當”一聲巨響,關上了門,上了鎖,把管三軍管司令關到了門外。

第二天,名城高中十六個班,十五個班上街遊行了,唯獨高三、八班沒去,非但沒去,而且每個學生都在認真學習。

轉眼到了卓不群的百日忌辰,在緊張學習的日子裏,同學們很少能想起這位昔日的同學。

早晨起來,劉華清找到張想,說道:“小卓在時,我沒少調笑他,現在很後悔。昨晚,我寫了一篇祭文,晨讀前,我想在班上讀一讀,算是對他的歉意吧!”

張想歎道:“讀吧,這是你的心意,用不著對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