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壞蛋要戀愛(1 / 3)

一天,高三、八班黑板左側的“班級大事欄”裏,有人寫下一句話——“距高考還有60天”。每個字都是白色的,唯獨60寫成了紅色,而且寫得很大,60本就顯眼,有了書寫者的著意,60顯得更加特別、醒目。看了這句提醒的話,很多同學本來緊張的神經,更加緊張了;也有不緊張的,比如劉華清,他反而興奮,看了這句話,他心想:“60天後,我的生命將揭開新的一頁”;王寶珠不緊張,她是擔心和憂傷,她擔心高考後,會和張想各奔前程,繼而憂傷;張想不緊張,他傷心,因為他想到了卓不群,今天是卓不群死去30天的日子。

午飯後,張想獨自來到了“讀月亭”。自從卓不群上吊以後,很少有人光顧這裏,陰森的“讀月亭”,更顯陰森了。張想站在亭中,閉了雙眼,默默禱念了幾分鍾,最後,輕聲地說出了魯迅先生寫過的那句話——“黑暗仁厚的地母阿,願在你懷裏永安他的靈魂!”說完,眼淚潸然而下。

張想掏出手帕,擦幹眼淚,仔細打量“讀月亭”,隻見亭呈六角,石基木頂,六根朱漆圓柱支撐著冠頂飛簷,是典型的中國古典景觀亭,亭不高大,對校園卻是點綴。

張想抬頭,又見亭上方有方形木板,每塊木板上各有一幅彩粉畫,一一看去,第一幅畫的是一人跪地,身後老母持筆欲書,不看旁邊文字,張想也知道這是“嶽母刺字”。往下依次是“聞雞起舞”、“鑿壁偷光”、“懸梁刺股”、“王祥臥冰”、“滌親便溺”,原來是古人勤奮求學及忠孝故事。張想看後,心中一番感慨,然後,就默默回教室了。

在教室,張想剛坐下不久,王寶珠就進來了,她把一盒純牛奶遞給張想,張想接過,沒喝,放進了桌鬥裏。

王寶珠在她的座位坐下,扭頭對張想說:“雲芳這幾天不來,你坐她這兒吧!”張想搖頭道:“算了吧,省得別人說閑話。”

王寶珠不勉強張想,笑道:“你知道那天我為什麼叫你‘狗狗’嗎?”張想恍然,笑道:“我正要問你這事,學習一緊張,把這茬兒給忘了。你為什麼罵哥哥啊?”

王寶珠笑道:“最近,我抱養了隻‘雪裏紅’哈巴狗,你猜我給他取的啥名字?”張想心裏明白,故意笑道:“肯定叫‘珠珠’!”王寶珠羞紅了臉,脈脈地看了張想一眼,柔聲說道:“叫‘想想’!”張想笑道:“寶妹妹,你真會罵哥哥!”指指黑板,說道:“學習吧,隻剩60天了!”又歎道:“考不上大學,啥都是空!”王寶珠“嗯”了一聲,轉過身去,認真學習起來。

這幾天,白雲芳沒來學校,在家也沒閑著,她在補習英語口語。她的英語本來就好,在校成績一般都在90分以上,補習口語,對她來說,難度不大。背誦了大量口語後,她發現,英語作為一種交流語言,並不像老師教的那樣死板,例如:“What’s your name?”(你叫什麼名字?)在口語中,如說成“Your name is what?”(你的名字是什麼?)也不能算錯的,如要簡潔些,問“Your name?”(你的名字?)也成,白雲芳更喜歡委婉的表達——“May I have your name?”(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或請問尊姓大名?)偏偏這句話教材上沒有。白雲芳一陣兒地感慨。

讓白雲芳為難的是,她還要教一個學生,這個學生,不是別人,正是華強。華強也要出國,也要補習英語。

像上學似的,每天上午八點,華強準時來到白雲芳家。華強很少空手來,今天帶點兒小吃,明天帶個玩偶,哄女孩子開心本是他的特長,他已經成功哄得七個女孩心甘情願地和他好,他相信這次他肯定能得到白雲芳的歡心,因此十分得意。

一開始,白雲芳沒在意,時間長了,白雲芳覺察到了。這天,華強帶一個新潮的芭比娃娃,進門來,放在了學習桌上,沒等他問出那句影視劇裏這時候常說的那句話——“喜歡嗎”,白雲芳說道:“扔出去!”

華強猶豫,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地尷尬,隻覺站也不對,坐也不對,雙手放這不好,放那也不好,無處可放,隻得用來撓頭。

白雲芳上前抓起芭比娃娃,扔到了窗外,不悅地說道:“往後不要買這買那的!”華強忙不迭地答應,暗想:“難怪她如此優秀,果然與眾不同!”從此,對白雲芳更加敬服。

在華強眼中,英語不是洋文,是洋蔥,翻開課本,就好比切開洋蔥,眼睛睜開很痛苦,經常是課本打開之機,正是他開始昏昏欲睡之時。從初一學英語以來,六年了,他隻有一次英語考了61分,及格了。為此,他特為自己買了隻蛋糕,作了次小慶。使華強奇怪的是,在白雲芳的輔導下,英語變容易了;白雲芳也感到奇怪,從華強學英語的情況來看,他並不笨,可見自己以前嘲笑他大笨蛋是個錯誤!

一天,華強換了一身新衣服,來到白雲芳家,牛仔褲、花格襯衣、黑色牛皮腰帶、黃色的腰帶扣,腳下皮鞋鋥亮。華強本就秀氣,和劉思一樣,都是“男人女相”,他又是長發,更加像個女孩,不過,和劉思相比,華強更加時尚、洋氣、大方。他一進門,白雲芳暗暗喝彩:“好一個俊美男兒!”這時,她忽然明白,她為什麼對張想的示愛不來電了。原來在她內心深處,她不喜歡張想的土氣,她喜歡的是時尚洋氣、城市化氣息濃鬱的男孩。

二人在書桌旁坐下,白雲芳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華強,微笑道:“What a handsome boy!”(一個多麼俊美的男孩啊!)

根據白雲芳的一貫要求,如果她講英語,華強就要說漢語;如果她說漢語,華強就要翻譯成英語,就是要做到“英漢互譯”。華強以為,白雲芳又要他翻譯這句話的,因此,就翻譯道:“什麼一個啥男孩?”他不知道handsome(俊美的)的意思,也不知道這是一個感歎句。

白雲芳不理他的錯誤,她又想起《項脊軒誌》裏的一句話,直視了華強,玩笑道:“吾兒何以大類女郎也?華強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我的文言文學得也不好!”白雲芳笑問:“那麼,你哪一門兒學得好?”華強又撓頭道:“曆史還差不多。”

白雲芳笑道:“那我考考你:你如何評價武則天和慈禧?”華強凝思,一會兒抬頭望天,一會兒低頭看地,一會兒東瞧,一會兒西望,半天不說一句話,白雲芳就問:“很難嗎?”華強怯怯地問白雲芳:“武則天是不是慈禧她奶奶?”

白雲芳一聽,大笑不已,從書房笑著跑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捂著肚子直笑。

華強意識到自己出了洋相,待白雲芳回到書房,笑了笑為自己圓場道:“我知道的曆史人物有限,也就是郭靖、黃蓉那些人。”白雲芳禁不住又笑了一回,讚道:“你的曆史學得就是好!”

在呂莊,最窮的是皇甫家,三間低矮的茅草房蝸居在村口東頭,格外顯眼。村裏其他人家都住上了瓦房,草房唯他一家,更不用說皇甫家的西鄰呂成良家了。皇甫家最窮,呂成良家最富,呂莊最窮的和最富的兩家緊挨著住在一起,對比鮮明,一邊是三間茅屋低小,一邊是五間紅磚瓦房高大。

因此,打記事起,皇甫澤艦內心深處就有一個強烈的願望:“我能住上這樣的大房子,就好了!”當他的老爹對他說“好好上學,將來考上大學,吃了商品糧,就能住上大房子”時,皇甫澤艦暗下決心:“我一定要考上大學!”從上學那天起,皇甫澤艦學習總是優秀。一九八六年的那個秋天,他考進了名城高中,這年秋天,和他一起進入名城高中的,男生有張想、劉思等、女生有白雲芳、王寶珠等,共計四百多學生。名城高中,是大學的搖籃,是大學的保險箱,進了名城高中,就等於一隻腳邁進了大學的門檻。成了名城高中學子的皇甫澤艦,離他的大房子似乎不遠了。

新生的第一周的周末,下午放學鈴剛響,同學們提袋挎包,紛紛回家了。不大會兒,各班教室空寂,高一、一班教室隻剩下皇甫澤艦一人了。皇甫澤艦不回家,他不是不想家,隻是家和學校給予他的視覺衝突太強烈了。在教室看了會兒書,他獨自走出教室,倚在教室外的廊柱上,心裏靜靜思量著如何學好各門功課。這時,一個穿著光鮮、大眾化長相、中分頭、胖胖的年青人,騎輛嶄新的輕便大鏈盒自行車,進了名城高中的大門。他是呂成良的大兒子呂大良,在名城葡萄酒廠上班,是一名普通工人。得知鄰家的兒子、他兒時的玩伴、他的澤艦老弟考上了名城高中,趁周末,特來找皇甫澤艦玩耍。他比皇甫澤艦大三歲,皇甫澤艦叫他“大良哥”。

剛到名城,人生地不熟,乍然看見呂大良,皇甫澤艦頓時覺得遇到了親人,十分激動,叫著“大良哥”,忙迎上前去,呂大良沒叫皇甫澤艦“澤艦老弟”,而是叫他“大學生”,語氣裏有喜悅、有期許、還有三分嘲笑。皇甫澤艦並不介意,笑笑,問道:“大良哥來我們學校幹啥了?”呂大良笑道:“還能幹啥?找你玩兒的唄。來到縣城了,不出去轉轉?跟我出去玩玩吧!”皇甫澤艦猶豫了。

呂大良勸皇甫澤艦,說道:“你的同學都回家了,你一個人在這,能有啥意思?上街轉轉,熟悉熟悉咱這縣城,往後出門辦事,也知道該往哪兒去了。順便到我那坐坐,認認門,有事好有個照應。”

聽呂大良說的有理,皇甫澤艦回教室收拾了一下,就坐了呂大良的自行車,出去了。二人出校門時,傍晚已來臨。

呂大良車載了皇甫澤艦,轉悠了名城的幾個街道後,天就黑下來了。在一夜市地攤前,呂大良請皇甫澤艦吃燴麵,飽餐後,又請皇甫澤艦去人民劇院看電影。買了票,進劇院時,皇甫澤艦看見劇院大門前“觀眾停車處”有一輛新自行車,車把上的紅綢布幹淨豔紅,看來剛從商店出來不久,在劇院門燈的照耀下,這輛新車更是鶴立雞群,惹人眼。呂大良也注意到了它。

電影放映快要結束時,呂大良一扯皇甫澤艦的衣袖,說道:“咱先走!”

皇甫澤艦以為他大良哥怕電影放完時,人多擁擠,不好推車,就跟了出來。

二人出了劇院大門,呂大良推了自行車,送到皇甫澤艦手上,說道:“你先回酒廠,在宿舍等我。”

皇甫澤艦接過自行車,忙問:“大良哥,你幹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