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吃了一隻名犬的肉(1 / 3)

在路口,三人分手,張想去了火車站。

車站裝卸台的右邊有一方小院,小院正房是一兩層小樓,站領導都在這樓內辦公,兩邊廂房是一色的單間平房,是車站搬運工休息、住宿的地方。

張想來到右首一間平房前,房亮著燈,聽聽,裏麵電視還開著,知道田壯在裏麵,就開門進去。田壯正平躺在床上看電視,看見張想進門兒,從床上一躍而起,踢拉著鞋,跑到張想身前,一把抱起,口內大叫:“哥呀,我想你了!”他身材短小,張想高大,直像個小孩兒抱了個大人。

張想常說田壯像花小豔,花小豔就是女孩兒中的田壯,田壯就是男孩兒中的花小豔。

田壯嘿嘿笑著,放下張想,轉身一蹦,又跳到床上。

張想邊整理自己的床,邊問:“壯弟,今晚沒貨車?”

田壯答道:“有一趟,在12點以後了。”張想看看手表,才8點多,還早。

田壯指了指堂桌上一個大紙包,說道:“王總給你送的牛肉,他剛走。王總對你真好,每周都給你送牛肉。”又問道:“大哥,聽說以前王總要認你做幹兒子,有這事兒嗎?”

張想點頭。

田壯大叫:“哥啊,那你咋不答應呢?你沒爸沒媽,王總對你又這麼好!大哥,你真傻!”

張想嘿嘿冷笑道:“好男兒誌在四方,豈能如呂布小兒,做那‘三姓家奴’?”

門外有人高聲叫:“好!”跟著推門進來,大聲讚道:“好一個‘豈能做那‘三姓家奴’!’”他五十上下年紀,西裝皮鞋大背頭,麵色紅潤,一副領導氣派,正是人稱王總的王保正經理。

張想、田壯慌忙站起問好。

王經理麵帶微笑,滿臉慈祥地打量張想,喜愛之情,溢於言表,笑道:“小子,今天讓你先狂著。總有一天,你會上趕著叫我爸爸的。到時候,你不上趕著叫我爸爸,算你小子真有種!”張想笑笑,無奈地搖搖頭。

王經理又吩咐田壯:“把桌子拉開,今天老夫得了一瓶好酒,你兄弟倆陪老夫喝兩盅。”說是讓二人作陪,念張想在上學、田壯年小,他卻不讓二人多喝。張想是抿抿嘴,做個喝酒的樣子;田壯想喝,卻又不敢多喝,怕張想回頭罵他。

張想在這車站當搬運工,快三年了,主要是寒、暑假和周末來幹。

三年前,他來時,田壯已是有了兩年工齡的“熟練工”了,說是熟練工,其實不需要什麼技術,也就是裝裝卸卸,靠的是體力。

田壯初來時,才十二歲,王經理還以為是哪個工人帶來站台玩兒的孩子,等他知道了田壯是來當搬運工的,大叫“胡鬧”!他不知道田壯是天生神力,田壯和他掰了三局腕子,這位當年在部隊號稱“鐵腕兒”的男子沒贏一局,不得不對田壯刮目相看,破例把他留了下來。

張想豁達,田壯隨和,搬運工裏,他二人年齡最小,又住同一間房,相處久了,感覺甚是歡洽,遂拉上劉思,三人在名城最好的飯店“紅光酒樓”拜了把子,按年序,張想老大,劉思老二,田壯老三,頗像三國劉、關、張桃園三結義。

第二天,星期六。下午,劉思的爸爸來看劉思,給劉思帶了幾斤驢肉,原來他家的驢死了,正趕上張想去了火車站,劉思不舍得吃,僅僅嚐了兩口,剩下的,他又不敢帶回寢室,怕同學看見搶吃了。愛吃肉的大哥吃不上他的驢肉,豈不是對不住大哥?劉思坐在“讀月亭”裏,把驢肉藏在了座位下,一邊看書,一邊等張想。天快黑時,才見張想騎著他的“賊不偷”嘰嘰哇哇進了校門。

張想聽見劉思喊他,停好車,走進了亭子。劉思說:“我等你一下午了!”

張想笑道:“你等我幹啥?我又不是美女。”

劉思笑道:“我給你帶好吃的來了。”

張想馬上說:“肉!”

劉思笑笑,伸手從座下提出一隻塑料袋,遞給了張想。

張想看見驢肉,喜歡得連聲大叫:“好二弟,好二弟!”劉思笑著問道:“我跟驢肉哪個好?”

張想咬了一口驢肉,含糊不清地答道:“都好!”說完,二人哈哈大笑。

張想吃了幾口,連說“好吃,好吃”,又禁不住說道:“真是爹親娘親,都沒有肉親!”

張想以為劉思吃過了,他想起田壯,和劉思打個招呼,就帶上驢肉,騎車到車站找田壯去了。

望著張想騎車遠去的背影,劉思嘟囔道:“這鳥人,也不問我還吃不吃?”搖搖頭,微笑著回教室學習了。

到了車站,院燈下,田壯正看搬運工在貨站旁打牌。張想怕搬運工看見他手裏有肉,就把袋子放在了身後,見田壯抬頭看他,趕忙朝他擠擠眼,然後朝寢室努努嘴。這群搬運工就像餓狼,如果知道張想手裏有肉,不給他撕吃了才怪。

田壯明白了張想的意思,離開牌場,拿鑰匙,跑著去開門了。

在屋裏,二人把肉分了一半兒給王總,剩下的一半兒,二人悄悄地吃了。

要依田壯,要買酒,張想不讓,他不高興地說:“人家都說,‘吃肉就酒,越吃越有’。”

張想說:“你還小,不到18歲,未成年人,喝酒對你身體沒好處。”張想自己也不喝,他說過“喝酒就喝茅台”!他是個窮學生,聽說過茅台,沒見過茅台,還沒有聞到過茅台的味兒。人人都有遠大理想,喝茅台,就是張想的遠大理想。

張想吃肉,狼吞虎咽,手撕嘴啃,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要吞咽一下口水,吃完了,滿手滿嘴都是油。

張想吃完了,田壯才吃了一小半,不是田壯吃得慢,是張想吃得太快。張想吃完,眼睛總離不開田壯的那塊肉。田壯看見,把肉一撕兩半兒,咬過的那半兒留給自己,另一半給了張想。張想不客氣,又大吃大嚼起來。

田壯見張想如此愛吃肉,就問道:“大哥,你都是吃過什麼肉?”張想嘿嘿笑道:“除了人肉和蛇肉,幾乎所有的肉,哥都吃過!哥啥都不怕,就他媽的怕長蟲。”

田壯又問:“哥呀,你吃過這麼多肉,啥肉最好吃?”

張想不假思索地說:“狗肉!人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我偏愛吃狗肉。”

田壯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大哥,等你考上了大學,我把我家的狗殺了給你吃!”

張想笑道:“你家的狗咬過人嗎?”田壯搖頭。

張想笑道:“沒咬過人,殺它幹嗎?我隻吃咬過人的狗。隻要我聽說誰家的狗咬了人,我非給他弄死不可。”他又嘿嘿笑道:“不過,這都是以前的事了。”接著,他又把自己抓狗的絕招說給了田壯,田壯暗記在心。

周末過後,星期一,月考成績出來了。對每班,學校隻榜示前二十名同學名單。

高三、八班第一名還是劉華清,第二名劉思,張想第三,白雲芳第四。進步最大的是王寶珠,從上次的第十名跑到了第六名。大家本以為,卓不群這次要考個好成績,沒想到他的名次,不但沒提前,反而後退了一名,上次第十五名,這回第十六名。

別人看了榜都還罷了,當卓不群在前五名,沒找到他的名字時,緊張得汗都出來了,當他看到他的名次不進反退時,他發瘋般跑回了寢室。同學們都去上課了,他一人躺在床上,嗚咽淚流,情急之下,用頭拚命地撞鋪板。他實在不明白,為了這次考試,他除了學習還是學習,他甚至沒再說一次“葷謎素猜”,他徹底地改變了自己,本以為前五名十拿九穩,可是為什麼是這樣的結果?為什麼?為什麼?他想不通,他不明白。老師不是說過“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嗎?韓愈不是說過“業精於勤荒於嬉”嗎?愛因斯坦不是說過“成功=99%的汗水+1%的靈感”嗎?他不明白,他努力了,為什麼卻沒有考出理想成績?“我比以前學習努力了,結果考試名次卻退後了,同學們會不會嘲笑我是個笨蛋啊?”想到這裏,他的臉熱辣辣的燒。他又想到了他死去的媽媽------

他在寢室躺了整整一下午,等他起來的時候,他變得更加沉默,任憑誰和他打招呼,他都不言不語。劉華清幾經逗他,不見他搭理自己,很是生氣,就毫不客氣地稱他“活死人”。

卓不群把學習當作修行,他自己就是那苦行僧。卓不群已經成了一名學習的鋼鐵戰士,是個“學習型”人才。

白雲芳的爸爸,白幹峰白局長出差15天後,這天早晨回到了家裏。

他剛進大門,院中一條用鐵鏈拴著的大狼狗,又蹦又跳,要掙脫鏈子迎接他,卻一次又一次被脖子裏的狗鏈拉回,嘴裏發出溫柔的哼鳴聲。白局長走到狗的近前,蹲下高大的身軀,大手撫摸狗頭,那狗溫順地伸出舌頭舔他的手,舔他的腳。

白局長站起身來,衝著屋內喊道:“小芳她媽,我不在家這些天,我的狗遛了嗎?”

白雲芳的媽媽,一個穿著入時,燙著卷發的中年婦女,聽到丈夫回來了,趕忙從屋裏出來,笑著埋怨道:“來到家,不說先進屋,先去找狗。人重要啊,狗重要?指望我給你遛狗?沒給你餓死就不錯了,還指望我遛它?!”

白局長急道:“一會兒,你趕緊給我牽出去遛遛。狗栓久了,會栓出野性的。”又問小芳幾點放學、最近考試了沒有、成績如何、出國的事兒咋說了-----白大嫂一一做了回答。

白局長很累,出差半個月,幾乎沒睡過個囫圇覺,和妻子沒說多少話,就上樓歇了。

白大嫂出門兒遛狗。那狗,高大凶悍,令人望而生畏,白局長給它起名“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出門來,時而低嗅,時而跳躍,忽左忽右來回地跳竄,興奮得要發狂,牽在一個婦女手裏,實在令人擔心。

中午,白大嫂一邊在廚房忙活,一邊不住嘴地埋怨白局長不該讓她去遛狗,結果“日本鬼子”差點兒咬了人,看見女兒放學回來,趕忙住了口。

白雲芳看見爸爸,像雀兒一樣,歡快地飛到了爸爸身邊,口中高興地叫著“爸爸,爸爸”,少女一下子變成了小女孩。

白局長撫摸著女兒的秀發,笑道:“乖女兒,這些天,想爸爸了嗎?”

白雲芳笑道:“我整天就知道學習,哪有時間想你啊?不學習的時候,就想你了。想你的時候,就擔心你。和媽媽談起你,媽媽說,她和我一樣,也是擔心你。”

白局長哈哈大笑,說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白雲芳問爸爸出差都是幹些啥?白局長說不過是借出差,出來玩玩,放鬆放鬆。

爸爸每次都是這樣說,白雲芳就明白爸爸的事,爸爸是不會告訴她的,她禁不住還是想問。

白局長問最近考試了沒有?成績如何?白雲芳說還是老樣子,前五名。

白局長高興地說:“女兒是爸爸的驕傲!”

白雲芳也笑道:“爸爸是女兒的驕傲!”

白大嫂在廚房聽了,笑道:“我是誰的驕傲啊?”

父女二人齊答:“你是我們全家人的驕傲!”說罷,又都大笑。

媽媽說道:“都別驕傲了。誰快來端飯?”

爸爸要進廚房,被白雲芳拉住,推到餐桌旁,按在餐椅上,說道:“爸爸出差辛苦了,你就安坐在這兒,讓女兒好好侍候你。”

四菜一湯,大米飯,雖不是盛宴,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倒也溫馨、和樂。

白雲芳想起了上次媽媽說的出國的事兒,給爸爸夾了一塊肉,問道:“爸爸,我媽說要讓我出國,是真的嗎?”

爸爸點頭。

白雲芳笑道:“我倒是真想出國,隻是覺得自己沒這個資格。我總以為隻有專家、學者、國家領導人才有資格出國。”

白大嫂說:“專家、學者出去,那是做學問,學知識,學技術。”

白局長也說:“現在不一樣了,時代變了,人們留學的形式、原因、渠道也多種多樣了。”又幽默地說:“不是‘北京人在紐約’了嗎?”一家三口都笑了。

白雲芳又笑道:“我真的想出去走走,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不能讀萬卷書,行萬裏路也是好的。我想去美國、德國、日本這些發達國家。”

白大嫂問:“為什麼啊?”

白雲芳答道:“這些發達國家,它們的技術也不是我一個女孩子家該學的。我主要想看看它們的文化、風俗、製度、道德、民族習慣等等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值得我們國家學習。取長補短,我們也學一次魯迅先生說的‘拿來主義’。”

白大嫂平靜地說:“看不出來,我閨女有一顆赤子之心啊!”又說道:“我和你爸爸沒想那麼多,我們隻想要我們的女兒幸福快樂。”

白局長很快吃完了飯,簌了口,又回到飯桌上,說道:“是去美國!”盡管有心理準備,白雲芳還是禁不住“啊”了一聲,擔心地說:“聽說美國很開放,我有點兒害怕。”

白局長說道:“那是宣傳。美國是個民主法製國家,說是‘開放’,其實是‘自由’。不是有個詩人說‘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嗎?”

白雲芳補充道:“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