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人料不如天料。以前，我也總認為能夠左右自己的命運；但短短的兩天，我發現我錯了。當我睜開紅腫的睡眼，看到的竟依然是那個寬厚溫暖的胸膛；我睡在了他的懷中。見我醒了，他小心的把我放到床上，取來溫熱的毛巾為我擦臉。隔著毛巾，我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到他的憐惜。他是個內斂不懂得用語言表達自己的人，而今天他說了太多太多，多到我無法一時接受。
“我不是有情趣的人，但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緒寧，以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但我知道，今天我傷害你了。我沒想到我的話會讓你那麼惶恐，我自私的隻想到自己的需要，卻忽略了你的感受。也許，我操之過急，我應該多給你和自己一些時間；也許，從一開始我便錯了，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勉強你了。我想過了，我們都需要時間一個人好好的想想；本來準備住到實驗室去，可你的身體……，所以我想先搬到書房……不必考慮任何人，隻想到你自己的幸福就好。我們之間的問題已經拖的太久，再拖下去對雙方都沒好處。你先休息，我去給你準備些吃的。”
他帶著挫敗悲痛的表情匆匆逃離臥室，盡管他極力掩飾，但他失敗了，我甚至看到了他眼中閃爍的淚光。他這是在告訴我，他不要我了嗎？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我是不會和一個可以看穿我的人生活在一起的。但為何我的心更痛了，變得更加惶恐了？他離開的太快，所以他沒有看到我的表情，沒有看到我眼中不斷擴散的不安。我感到他留在我身上的餘溫漸漸散去，很冷，我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這個男人一向守信，他確實給了我們充足的思考的時間，除了照顧我的一日三餐，所有時間都留在了實驗室；而我吐得更厲害，所以幹脆向單位請了長假。心緒被擾亂了，我需要冷靜下來認真思考。孩子兩個月了，我需要抓緊時間做決定。若是回到幾天前，我會毫不猶豫去醫院打掉這個孩子；但在我聽到了韋亦凡的告白後，每做一個決定都難如登天。其實，這世上最不了解我的就是我自己；尤其現在，我正慢慢地迷失自己。一直，我都是一個害怕感情付出的人，沒有付出就無所謂傷害。哪怕是對自己的骨肉，我也怕他或她會棄我而去，畢竟他或她會長大，會有家，我終會失去他們。所以，我不要孩子；我怕會自私的將他或她永遠留在身旁，毀了他或她的一生。我一直認為自己堅不可摧，但實際可能比其他女人更容易受傷；我也認為自己鐵石心腸，但還是抵不住韋亦凡的幾句話。我這樣的女人，任誰娶了我都是一生的悲哀，韋亦凡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雖然害怕和他一起生活丟了自己的心，卻又不想放棄他對我的關愛，我就是這樣矛盾的一個女人。
韋亦凡的研究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需要去海上做實驗；他是主創人員，必須去，就算不放心我。實驗要一個星期，也好，見不到麵，兩個人都能安下心想想。不過，我們同時忽略了一個大問題。我和韋亦凡就職同一所大學，邊教書邊搞研究；而我的公公正是我所在科係的老前輩，我生病在家的消息自然不脛而走。婆婆在韋亦凡出門的第二天就主動上門照顧我，老太太何等精明，豈有看不出我是有了身孕的道理？
老頭子和老太太做夢都在抱孫子，從進門那天就指望我給家裏添個孩子；可結婚五年，我的肚子沒有半點消息，著實讓老人家急得要跳腳。起先，都是韋亦凡替我搪塞過去；後來，實在怕了他們的嘮叨，除了過年過節，我們很少回去。現在，讓老太太逮個正著，就算想打胎也絕非易事。看著她和公公每天不亦樂乎的忙裏忙外，我的心變得更亂。一切都脫離了我的預料。
當韋亦凡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婆婆劈頭就一頓教訓，“
你這小子，媳婦差點將五髒六腑都吐了出來，還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幸好沒出岔子，不然，就算扭斷你的脖子也解不了我和你爸的氣！”轉而一樂，“你這個傻小子，就要當爸爸了，還一臉楞像！還不進屋看看你媳婦！”
我沒告訴婆婆韋亦凡其實知道，不知為何，也許是怕給自己惹麻煩。很明顯，他也沒想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進了臥室，他衝我抱歉的笑了笑，那硬扯出的笑容不比哭好看多少，“爸和媽……呃……你的臉色好多了。”說著話，他已經坐到了床邊，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裏的血絲，麵龐也稍顯瘦削，有點不忍。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時候，我的手已觸摸到了他的臉；他怔了一下，然後伸手握住了我的那隻手，我的臉微赧，“你媽照顧的很好。實驗，還好吧？”他笑著點頭，這次笑得好看了些。
吃過晚飯，婆婆很不情願的跟公公回了家。婆婆說，她不放心她家的楞兒子；公公說，他倆的瓦數太大，他才不要留下來做人造小太陽；最後婆婆還是沒擰過公公。我心裏，即不想他們留下又怕他們走。不想他們留下，是怕他們看出端倪；怕他們走，是我不知應該如何麵對韋亦凡，就像現在。
我不斷的調換電視頻道，努力掩飾自己的不安；韋亦凡似乎看穿了我，接過遙控器。銀幕上播放的是一出大學校園劇。我沒心思看任何節目，竭力整理思維，想，如何回答他將要提出的問題，問我做的決定。
“今天的大學生，生活的要比我們那會兒有趣的多，”他看著電視若有所思的講，“不對，其實你那會兒也比我好的多。”
我不明白話題怎麼扯到了這兒，他越來越難懂了。我抬頭看他，他目光悠悠，像正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緒寧，還記得你的大學生活嗎？那時候你紮一個馬尾辮，從沒變過。”
我的大學生活？努力搜尋記憶的邊邊角角，終於在埋藏的記憶深處扒開了那滴著血的傷口。我的大學生活，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活，幾乎葬送了我的一生；雖然給過我歡樂，也曾留給我一段美好的回憶，但也給了我最沉的一擊。寄托了我所有希望的大學，讓我從萬裏雲霄墜入無底深淵；寄托不再，我的心死了。我小心的捧著我的軀體掙紮於人間努力呼吸，隻為可以活著，好好的活著。
不知韋亦凡為何要提起那段我刻意遺忘的往事，不管他的目的如何，但他確實成功的敲開了我痛苦記憶的門扉。一幕幕如漲潮的海水洶湧的向我撲來，淹沒了我的眼我的嘴我的耳朵，又鹹又苦又澀，我不能看不能說不能聽。
本書由瀟湘原創文學首發，轉載請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