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收拾好胡亂的思緒走出臥室,他已經拎著大包小包輕手輕腳地往廚房走;見我出來,便扯了個心虛的笑,“以為你在睡覺。怎樣,覺得好些了麼?”
不待我回答,又神秘地眨了眨眼,“猜猜,我買什麼了?鮁魚!新鮮的很,今晚包鮁魚餃子給你改善夥食。”
他略顯疲憊的臉洋溢著興奮的笑,也難怪,在這遠離大海的h市,要買到新鮮的海魚確實不容易;想必那兜子裏的魚是他跑了幾個市場才買到的。
說來也怪,自從上了大學,我的飲食習慣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幾乎是在一夕之間變成了食草動物;除了海魚和海蝦任何葷腥都難以下咽。談戀愛那會兒,他還勸著要注意飲食搭配,但見我每次都吐地淅瀝嘩啦,也就不再勉強;可又擔心怕會營養不良,在吃的方麵沒少為我操心。後來,回w市見我父母時,發現我喜歡吃鮁魚餃子,就如獲至寶般的將其銘記在心。而婚後,他為買新鮮的鮁魚給我包餃子,沒少往各種海鮮市場跑。
等我回過神兒,他已經穿好了圍裙,一個人忙了起來。
“身體不舒服就回屋歇著,我一個人來就行,”見我要進廚房,他忙開口,“要不,明天我請半天假,陪你去趟醫院;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怕去醫院,真是個孩子。”
輕笑了兩聲,他又低頭處理手中的魚。
那是一種寵溺的笑,可恨的是我越來越迷戀他的這種笑,散發著陽光氣味的笑。
聞到那股魚腥味兒,我當下決定放棄先前“要做他人眼中的好妻子”的念頭;那味兒,讓我反胃。看來我是要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素食主義者了,或許這也是上天給我的一種懲罰。不過,這幾天我也確實是沒什麼資本做個好妻子,整個人就如醃過的黃瓜沒有半點精神,隻想往床上窩。原以為是頭兩天趕項目累到了,休息一下應該會好;現在看來,還真有點必要去趟醫院了。
沒錯,我是怕去那種彌漫著消毒水叫囂著痛苦的地方的。隻要踏入醫院,太平間裏陰森的氣息就會充斥著我每一次呼吸,死亡的味道則圍繞在我身邊久久無法散去。那是一種讓人戰栗毛骨悚然的感覺,一種收到了死刑宣判書卻又不能爽快地了結自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步踏入地獄般的感覺。我是個信命卻又不甘於命運的人。所以,我相信報應,從不奢望自己可以平平靜靜的過一生;但,又不願臣服於任何擺布,過早的放棄眼前的寧靜。
躺到床上,閉上眼,卻滿眼都是他當初向我媽學包鮁魚餃子的情景。結婚後,每每包餃子,我擀皮,他包餡,很默契;見過的人,都不免要稱羨,這也難怪了。現在他包鮁魚餃子很是熟練,反倒是我顯得生疏了些,不象是在海邊長大的人。我幾乎可以想象到他現在在廚房裏的模樣:仔細認真,仿佛對著的不是餃子而是他實驗室裏驕氣的實驗設備;偶爾,嘴巴還會緊抿著……
“緒寧,緒寧,吃飯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在耳邊輕輕地喚我,“吃了飯再睡,恩?”
睜開眼睛,外麵的天已是黑糊糊的一片,想必我已經睡了好一會了。他擰亮了床頭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臉,連同他眼眸中的溫柔憐惜。不知為何,心頭一熱,眼淚湧了出來。
看到我的淚,他有些慌亂,“怎麼?很難受麼?哪兒不舒服?別哭,不要哭。”
他關切焦急地問我,手卻輕柔地撫去我眼角的淚。意識到自己不和時宜的舉動,我趕忙搖了搖頭,急身坐起來,又不曉得如何為自己解釋,隻好下床草草穿了拖鞋,扔下他就往飯廳跑。等坐好,又覺得太不像平日的自己,沒必要慌張,心裏暗埋怨:都是這沒來由的病搞的,白天胡思亂想,晚上又舉止異常;不要泄了心緒才好。
還好,他沒跟過來追問原因;而是進廚房端餃子。
“嚐嚐合不合口,”他在我對麵坐下,伸手將我散亂的頭發順到耳後,哄孩子似的,夾了個餃子送到我嘴邊,“來,幾天都沒好好吃飯了;愛吃的,多吃點。”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鬼使神差般的,我張開了嘴。不對!不對!從懂事起,我就從沒在人前顯得這般柔弱,我一向獨立自主;即使身為人妻,我也從未向他撒過半滴嬌弱。而,現在,他在喂我吃飯;更要命的是我竟默許了!
真的是沾不得半點葷了;當趴在馬桶上吐個不停時,我更加確定這個想法了。他蹲在旁邊,邊順著我的背,邊焦急的問我感覺如何;這感覺糟透了,我想這樣告訴他,但已經虛脫的不想講一句話。漱完口,他把我扶上床,小心翼翼的替我擦掉滲出額頭的汗,感覺就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工藝品。此時的我,從未如此虛弱過;隱約中,我感覺報應正在向我招手;它大聲地喊著:我要討債了。也許就在今晚,也許會是明天早上,也許,也許,太多的也許,也許我害怕了,也許我正盼望它的到來,也許我真的累了……我要休息了,睡意在他的輕撫下波波襲來,終於,我招架不住了。
經過一翻爭執,那個叫韋亦凡的男人最後還是將病懨懨的我塞進了出租車,帶來了這裏。韋亦凡,就是我口中的那個他,我的丈夫。而此刻,我坐在醫院大堂的椅子上,等掛號回來的丈夫帶我去看門診。早上,他不顧我的反對,做了結婚以來唯一霸道的一件事:堅持請假陪我看病。照理說,我應該心存感激,畢竟他主持的那個研究項目正處在關鍵時期;但我想一個人接受這場上天的宣判——我知道就是今天了,在今天,懲罰的大門向我打開;在這場宣判中,我不要任何的旁聽者,尤其是他。可上天沒有聽到我最後的禱告,也對,我還有什麼資格要求更多。
韋亦凡帶我去了內科,穿白大褂的醫生一頓折騰,讓我們最好去趟婦科;問他有什麼問題,隻說了句“確診”,便匆匆把我們打發了。看得出,韋亦凡很緊張;難道我的五髒六腑沒一個正常工作的部件了?哼,報應的還真徹底。
等坐到婦科門診室的椅子上,本來就沒多少力氣的我,幾乎要暈倒了。女醫生看了眼韋亦凡從內科帶來的潦草病曆表,見我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樣子,就放棄了對我的審問,抬頭對我身後的男人說,“丈夫?”
廢話!我在心裏咕噥,除了丈夫還有哪個男人會陪女人進婦科,難道我長了張水性揚花的臉?
我不喜歡醫院,恨屋及烏,醫生在我眼裏也沒幾個討喜的。
“這種情況多久了?”女醫生用下巴示意病曆上的情況。
我猜韋亦凡沒看懂幾個字,隻不過,知道無非就是我剛在內科回答的幾個問題。
“兩個星期了,還有她,”他頓了一下,“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