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2 / 3)

大僧侶消失前來過眉山居一趟,問了一些關於天神的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其後又突然送給傅九雲十壇天下無雙,把他拉去一邊問了好久的悄悄話,後來人走了,傅九雲才透露,他是問一個女人的事。

奇怪的是,那女子傅九雲心中有印象,確然是見過,可怎樣也想不起與她見麵的情形,甚至連容貌聲音與姓名也想不起,這情況頗為詭異,他二人誰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漸漸也就丟在腦後不去想了。

想不到,素來高潔淡漠的有狐大僧侶,也會對女子這般念念不忘,眉山君頗有些妒忌地看著他出色的容顏,就憑這張臉,他還愁沒有美女投懷送抱?

源仲歎道:“不走了,我要回自己的洞天。這次來找你,是想托你替我弄些材料,你認識的人多,路子廣,也省去我許多工夫。”

他反手將身後那始終沉默的女子頭頂鬥笠揭開,眉山君駭然發覺它居然也是個機關人,而且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機關人,縱然身姿曼妙,可那張臉卻斑駁開裂,五官很是古怪,一看就與源小仲不是一個層次的東西。

“這、這是……”他又開始結巴。

源仲愛憐地摩挲著它開裂的木頭臉,聲音變得十分柔和:“這是我做的,時間太長,木頭有些朽了,須得重新打磨下。”

這位大僧侶殿下居然連機關人都能做出來了?!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難不成結識了什麼徘徊上萬年的工匠老鬼嗎!眉山君的好奇心已經到了快憋不住的地步,正想要問個清清楚楚,卻見源仲麵上流露出一絲深刻的傷感。

這種傷感他一點也不陌生,當年傅九雲也有過同樣的眼神與表情,那是失去心愛之人的表情。

眉山君用力咬住舌頭,把脫口欲出的問話硬生生咬回去,疼得他眼淚汪汪。

源仲在月下細細摩挲著那磨損的機關人,仿佛正愛撫著藏在心底的人,很久很久都沒有抬頭。

或許是月色太淒迷,也或許是那天下無雙的美酒後勁太足,眉山君此時此刻竟也被勾起那些久埋在心中的回憶,對了,他也曾愛過一個姑娘,可她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在她最美妙的年華裏,他與她相遇,可惜她自始至終都不是他的。

已經數百年了啊……眉山君長歎一聲,昔日倩影,早已成了黃土,被留下的人徒留淡淡傷感,無可奈何。

眉山君的動作果然快,兩日不到,重做小二雞的材料都已送來,大大小小堆了滿車廂。源仲毫不留情拒絕了眉山君想要觀摩製作機關人的心願,驅車回到了暌違數百年的小洞天。

皚皚白雪覆蓋了一切景致,卻絲毫不影響源小仲回到家的興奮,凡人幾年不回家就開始個個吟唱思鄉之情,他可是幾百年都沒回來!都快忘掉小洞天長什麼樣了!

推開房門,裏麵的積灰簡直比外麵的雪還要厚,髒得無法形容,以前主人做的那幾個專門打掃的機關人早就被歲月腐蝕成了爛木頭,一個不剩,源小仲忙上忙下打掃了整整一天,好容易收拾幹淨了,才捧著瓷甕去采梅樹上的雪花,打算燒水泡茶給大仲送去。

一出門,卻見源仲不知何時已坐在湖中心那座小島上,湖麵上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雪粒隨著狂風在肆卷,源仲埋頭專心地修補小二雞,神情虔誠,甚至隱隱有一種絕望的期待。

對了,那天……也是這樣的雪,這樣的夜,白衣神女落在湖心,落在他懷中,冷浸溶溶月。

源仲熟練地雕鑿著小二雞的臉,數百年過去,他的手法終於也不再生疏,秀致臉龐的雛形漸漸出現在手下,微微帶著一絲稚氣的麵頰,飽滿的額頭,最後是清瘦的下頜。

將黑寶石嵌入眼眶,頭發細細套上去,源仲癡癡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少女,白衣在風中翩躚,她像是要乘風而去似的。他不禁張開雙臂,將這具冰冷的木頭人攬入懷中,不要離開他。

木頭人頸後有一根細細的發條,源仲輕輕轉了數圈,小二雞哢哢響了幾聲,忽然開始原地轉圈,數百年過去,他這個主人還是沒有一點長進,隻能讓它笨拙地轉圈,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

生硬的聲線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湖麵上:“姬譚音!姬譚音!我是姬譚音!”

源仲忽然笑了起來,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等待怎樣的奇跡。這一湖雪,一天月,一切的一切都與當年毫無差別,不同的隻是那個人再也不會偷偷讓機關人說出不一樣的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等了數百年,等得心力憔悴,懷抱的那一丁點的希望即將破滅。

要怎樣放棄不甘心的希望?或許下一刻她會回來,或許明天她會忽然出現……靠著這些或許,他撐過了許多年,再也撐不下去了。他其實是被一個人留在世上,遺世孤立,了無生趣。

這從不會說謊的女人,在最後的最後居然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哄著他癡癡等了那麼久,其實她根本不會回來,她早已魂飛魄散,從此世間再也找不到姬譚音的痕跡。

“……騙子。”她這卑鄙的騙子。

“姬譚音!你這騙子!”

源仲在空蕩的湖麵上怒吼著,狂風吹散他的長發,風聲嗚咽,像是她在說話,說沒有騙他,可是很快一切又陷入無聲的死寂。

他仰麵倒在積雪中,蒼穹遼闊,漫天的星子,還有一輪淒冷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