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邵晨平時大大咧咧,最愛逗貧,關鍵場合卻奉行謹言慎行的原則。陸河說話的語氣雖然不客氣,卻道出了一部分實情。白路之所以敢拚著命壓低價格,是因為他們剛剛起步,為了打出名氣,適當的壓縮自身收益,確實在情理之中。就好像一家剛開業的餐館,為了招徠客人吸引人氣,往往會推出送菜、試吃、隻賺成本價等措施,也是一樣的道理。
可是卓晨不同,經過三年的打磨,卓晨已經成為業內翹楚,而處於這種階段的公司,最忌不顧成本盲目追投。黎邵晨所有的這一層顧慮,還不等他自己婉轉說出,已經先一步被對手點明了。
麗芙卡兩名代表望著黎邵晨蹙眉不語的神情,彼此交換一個眼神,心裏已經有了成算。
然而就在這時,鍾情再度站起身來,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她從一旁的背包裏再度取出幾份樣品,並親手交給麗芙卡的兩位代表。
陸河和黎邵晨的麵前也各擺了一份。黎邵晨定睛一看,桌上擺著的樣品比之正常規定的樣品小了二分之一,拆開包裝拿在手裏一看,才發現這並不是一塊半成品的布料,而是一條手工刺繡的裙帶。
陸河把裙帶攥在手中,手指在那上麵的刺繡細細摩挲著,抬起頭來深深瞧了鍾情一眼,隨即轉過臉對麗芙卡的代表說道:“二位,這似乎不符合規矩吧。”
那位年輕的男性代表也開口了:“鍾小姐,可以解釋一下,這條裙帶是什麼意思嗎?”
鍾情看了黎邵晨一眼,見他眼睛裏的驚訝神色一閃而過,臉上已經換上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不禁在心裏微微笑起來,連開口時的語氣都多了幾分甜蜜:“按照規定,所有樣品都應該在與會當天展示出來,但這條裙帶,並不是絲綢長裙的一部分,可以說,它隻是一個裝飾品。”她迎上代表不解的眼神,一鼓作氣地解釋道:“我在研究貴公司對外發布的資料時,曾經留意到,貴公司的要求是半成品,也就是說,裙子運回麗芙卡總部,會進行又一輪地再加工,並正式打上麗芙卡的標簽。”
麗芙卡的兩位代表都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回事。
鍾情望著黎邵晨,又繼續解釋道:“但我和我們老總在出差途中,留意到其中一家工廠的特色是在絲綢製品上進行手工刺繡。各位所看到的,就是最具中國特色的一種繡法——蘇繡。”
鍾情每說一句,陸河的臉色就沉下去一分,對比黎邵晨愈發自得的笑臉,若有外人全程留意觀看,實在是分外精彩。
鍾情頓了頓,最後說道:“所以說,這是一次意外的收獲,我們並不確定貴公司是否會喜歡這樣‘額外附加’的裝飾品,所以並沒有在前天的展會上一起拿出來。如果一開始我們順利通過選拔,進入最終的合作階段,我們也會把這份小禮物拿出來,谘詢貴方的意見,是否要在長裙之外考慮加上這樣一份小禮物。但從我們的專業角度來看,來年春季的米蘭時裝周,如果有了這條裙帶,一定會為長裙增添不少異國特色。”
話說完,麗芙卡的兩位代表神態各異,其中那位女代表透過鏡片上方望著鍾情,目光深遠地用意大利語說道:“鍾小姐,你實在很有天賦。”
鍾情倒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句評語,愣了一下,才匆匆道謝,又坐回到黎邵晨身邊。
麗芙卡的兩位代表用母語聊了好一會兒,其中幾次不難看出那位女代表有些激動的手勢。黎邵晨笑嘻嘻的,湊近鍾情問:“你這兩天都不見人影,就是去跑這個了?”
鍾情見他臉上滿是笑意,眼睛卻還是紅的,不禁愈發心酸,輕聲說:“這件事我早就有準備,不是臨時起意……你,是不是連著兩天都沒好好休息?”
提起這件事,黎邵晨咳嗽一聲,老臉上也有點掛不住,壓低聲音道:“我以為你生我的氣,跑了……剛剛你進來之前,我正想著給叔叔阿姨打電話問問呢。”
鍾情嚇了一跳,看著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怪異:“過去沒發現,三少你的想象力還挺豐富的。”
兩個人關係親近之後,每每鍾情語帶嘲諷,總喜歡稱呼他一聲“三少”。黎邵晨聽了也不生氣,反而還美滋滋的:“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一邊說,一邊還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滿京城的找你,再加上還得研究方案,咖啡當水一樣喝。”
鍾情笑著睨了他一眼:“黎總準備了兩天,今天可一句話都沒說。”
黎邵晨挺了挺胸膛,一扯襯衫領子:“誰說的。待會兒出結果了,就是我正式發言的時候。”
鍾情一下子笑出了聲。
兩個人這邊說得柔情蜜意,另一邊陸河的臉色頗有幾分陰晴不定。他本來就沒徹底放下鍾情,之前的暫時放手,是兩人話趕話越說越僵的結果,並不意味著他就這麼甘心退出這場戰局。他微微眯起眼眸,看著黎邵晨,有的人,天生就做不了朋友。比如他和黎邵晨,商場上遇到了是死敵;情場上遇見了,也定要一較高下,在鍾情這件事上爭出個分曉。
約莫過了一刻鍾,麗芙卡的兩位代表停止了討論,最終還是那位年紀大的女士開口:“經過我們的最終考量,這一次,麗芙卡選擇——”
會議室的門被人從外麵猛地推開,幾個身穿製服的警察走進來,打頭的那個容貌斯文,神情卻頗為冷漠:“哪個是陸河?”
陸河蹙著眉轉過身:“我是。”
那警察點點頭,又接著問:“哪個是鍾情?”
鍾情愣在當場,倒是黎邵晨反應快,先一步站起來:“我是黎邵晨,鍾情是我公司的人,也是我的未婚妻。幾位警官今天來此公幹,是為了什麼事?”
打頭的那個聽到黎邵晨的名字,眼睛一眯,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眼睛在他身上打了個轉,口吻稍有緩和:“我們接到舉報,說鍾情和陸河兩人涉嫌挪用公款,勞煩二位跟我們走一趟。”
鍾情腦子裏嗡嗡作響,一個聲音卻前所未有的清晰:那筆錢!是陸河以星瀾公司的名義打給她的那筆錢出了問題!
慌亂間,她扭身拉住黎邵晨的手腕,眼睛懇切地望著他:“邵晨,我沒做過犯法的事,但……”
黎邵晨一把將她摁進懷裏,手掌輕輕護著她的後腦,堵住她未說完的話:“我都知道,相信我,沒事的。”他抬起頭看向打頭的那個人:“這位警官,怎麼稱呼?”
那個人依舊冷肅著一張臉,看起來年紀很輕,說起話卻很老成:“沈恪。”
黎邵晨又道:“沈警官,我未婚妻膽子小,年紀也不大,沒經過什麼事。能不能允許我陪她一起去警局協助調查?我保證不亂說話,不給各位警官添麻煩。”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不會顯得太過輕佻,還讓人覺得他態度非常誠懇。那位沈警官沉默片刻,說道:“她和陸河得坐我們的車。你坐另外一輛車。”
黎邵晨連連點頭:“謝謝。”隨後又快步走到近前,對麗芙卡那位正準備宣布結果卻被此情此景弄得目瞪口呆的女士說道:“如果貴公司決定選擇卓晨,那麼請你稍後聯係名片上的人,他才是卓晨真正的總經理。我現在要陪鍾小姐協助警方調查,這是作為良好市民應盡的職責,相信貴方和我們那位總經理都能理解。”
他一口氣說完一大串話,抽出名片放到對方麵前,又對那翻譯小姐用中文說:“按我說的翻,一個字都不準漏。”
或許是黎邵晨不笑的時候瞪人眼神太可怕,那位翻譯小姐連個磕巴都沒打,一連串的意大利語劈裏啪啦地往外蹦,那位女代表聽得連連點頭,最後還抬起頭朝鍾情說了句:“祝你好運。”
這麼一來,也就有人代為轉告。無論蕭卓然此時身在何方,一旦聽到他和人一起進了警局配合調查,就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平城,並且用盡一切關係,把鍾情分毫不損的撈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