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搶過車廂裏的對講機:“收到,B45小組出警。”
“收到,請到現場核查情況,然後立即反饋。”調度員回答。
我歪了歪頭,看著齊佳恒:“開車吧。”
“發生了什麼?”齊佳恒的車開得很快。
“你最好不要知道這些。”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些可笑,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辦法跟齊佳恒好好解釋,告訴他我的女朋友擁有神筆馬良的能力?哈哈哈,再也沒有比這更奇怪的天方夜譚了。
齊佳恒點點頭,真的沒有再問下去。他大概是最適合我的隊友了。
當我們到達博物館的時候,齊佳恒都張大了他的嘴巴,場館內部已經起火,熊熊的火光伴隨著濃煙正在往外擴散,我讓齊佳恒趕緊通知消防來處理這邊的情況,自己卻一個人往博物館裏衝。
一隻手拽住了我,我以為是齊佳恒不讓我貿然進去。
回過頭,齊佳恒盯著我,張了張嘴,隻憋出來三個字。
“小心點。”
“謝謝。”我點頭,以一種決絕的方式朝館內走去。
此刻的博物館已經是一片狼藉,玻璃幾乎全部被打碎,滿地全都是碎砂,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清香,不知道是從哪兒傳來的。
我往裏走,看到一頭像沒了氣的氣球一般的野豬躺在台階上,它受了傷,肚子處還在流血,我記得它是若依請來的幫手,想上去幫它,它卻哼唧哼唧對著我用眼神示意了一個方向。
我趕緊忍著左腳的疼痛朝那邊走去,跟著看到了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他已經從他的夢裏醒來了;然後是那朵藍紫色的小花,它好像失去了它原有的色彩,微微頹敗著;那位麵色冷酷的特種兵被一根砂子組成的鋼槍紮在了木質牆壁上,耷拉著頭,好像已經死了;獨角獸的角也被折斷了,它的嘴裏流出的血竟然也是七彩的。
他們都受傷了,都戰敗了,可是若依呢!
我拚了命地往裏跑,看到火光中,有兩個身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那本能夠收回一切的書就在兩者中間,隻是他們兩人沒有力氣再動彈,誰也不能夠把對方怎麼樣。
此刻我的到來,無疑打破了這詭異的平衡。
我走過去,抱起了虛弱不堪的若依。
“為什麼要來?”她還有意識,隻是臉色有些蒼白,此刻看到我的到來,臉上的表情有驚喜,也有責怪。
我知道,她在擔心我。
所以,我更需要趕緊結束這一切。
我需要將伊莫頓重新收回書裏。
“你等我,很快就結束了。”我扭頭去看伊莫頓,他也受了重傷,身上的砂子已經沒力氣聚在一起,此刻隻能夠眼睜睜地看著我的行動。我隻需要將書本拾起,將他重新封印在書裏就夠了。
“不要,不要去。”若依突然拉住了我,在她的眼睛裏,我看到了害怕。
“為什麼?”我不明白,為什麼到了最後的關頭,她竟讓要阻止我的行動。
對麵的伊莫頓卻突然笑出聲來,他一邊笑一邊劇烈地咳嗽:“你還不明白嗎?”
我瞪眼看過去:“明白什麼!”
“你的身份。”伊莫頓回答道。
“我的身份,什麼意思?”我還想再問,若依卻在此刻發出了痛苦的哀號,她大聲怒斥道:“伊莫頓,你閉嘴!”
伊莫頓卻不被這層恐嚇所嚇倒,反倒繼續說了下去:“我什麼都不用說,也什麼都不用做,你自己撿起那本書就知道了。”
我看向若依,她好看的臉上顯露出的是痛苦,是猶豫,是矛盾。
“不要,不要過去。”她低聲訴求著。
我的腦子亂成一團,總感覺有秘密化身成為黑洞,將我一點一點地吸附過去,意識開始渙散消失了。
我輕輕地將若依放下,走向了那本空白書,同時對著伊莫頓下達了判決:“伊莫頓,該回去了。”
伊莫頓的眼神閃過一絲驚慌,但他強撐著自己笑了起來。
我俯下身子,去撿那本空白書,卻在手指接觸到空白書頁的一瞬間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我慌亂間失了神,手一鬆,書重新掉落到了地上。
“這是,怎麼回事?”我回頭去看若依,希望她能夠給我一個解釋。
她卻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靜靜地看著我。
“還不明白嗎,之所以你也會和空白書頁起反應,當然是因為你也——”伊莫頓比若依更早給出了答案。
若依苦苦哀求道:“伊莫頓,別說了。”
“我也——”我傻了。
我也什麼?
這本空白書可以將伊莫頓重新封印起來,這是因為伊莫頓是若依筆下的人物,而現在,這本書對我同樣也起了反應,這說明——
我的瞳孔慢慢聚焦,凝聚在若依的臉上,我不敢相信我聽到的,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伊莫頓是假的,是若依創造出來的,那麼我呢?
我也是假的?也是若依創造出來的?
若依沒有說話,她隻是在流淚,淚水很閃很亮,滴落在砂礫裏轉眼消失不見。
她什麼都沒有說,卻已經什麼都承認了。
“我也是,你,筆下的人物?”我一點一點走進真相,卻因為這個真相陷入了一種癲狂的狀態。
“哈哈哈哈。”竟然會有這種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在此刻我隻想放聲大笑。
“伊莫頓是假的,我是假的,還有什麼是假的?”我開始質問若依!
伊莫頓在一邊添油加醋:“如你所見,一切都是假的,我們都是這個女人筆下的人物,被她的文字所操控,得不到自由。你應該已經看明白了,這個世界,都是假的,隻不過是這個女人的另外一本書罷了。”
我一邊笑一邊流淚,像極了一個失心瘋的精神病人:“告訴我,他說的不對,他說的都是錯的,我是人類,我是活生生的人類,若依,回答我啊!”
若依搖頭,哽咽著,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終於想明白為什麼她會提及我父母的問題,為什麼她對我的一切習慣了若指掌,為什麼在我麵前讓我感覺如此舒適,為什麼會讓我感覺到我和她在一起簡直是天作之合。
因為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早就設計好了。
在她的筆下,我是個沒有父母的孤兒;在她的筆下,我是個極度討厭蔬菜的男人;在她的筆下,我才能夠經曆那麼多不可思議的事件,在她的筆下,我才擁有齊佳恒這樣的隊友。是的,一切都是虛假的,我周遭的全部,我的整個世界,都不過是她構建的一個世界罷了,一個由她掌控的世界。
她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是這個世界的創造者!
“為什麼,為什麼騙我?”我放聲怒吼,“就因為你是造物者,就因為你是上帝,就能夠不顧一切的玩弄你筆下的人物嗎?”
“不是這樣的。”若依努力從地上站起來,顫顫巍巍走向我,“你聽我說。”
“看著我們這些小人物的喜怒哀樂,人生百態,好好當你的上帝不好嗎?”我不知道我應該以一種怎樣的身份跟若依對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我的主人,但我從心理上抗拒這個附屬關係。
“我也曾經這麼想過,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會發生今天的事情,可是我控製不了我自己,因為,因為,我愛你啊!”若依慢慢靠近我,聲音裏全是哭腔。
“愛我?愛上一個你筆下的人物?”我並不相信這樣的說辭。
“作者真的會愛上自己筆下的人物,這種感覺真的好奇怪。我創造了你,可同時我又愛上你。你知道嗎,在我動筆寫下你故事之後,你的樣子就開始出現在我的腦海裏,那麼真實,那麼動人,讓人根本舍不得合上書。在寫你的故事之前,每寫完一本故事,我都會用鎖將它們鎖上,可是在你這裏,我做不到。我愛你,我不忍心將你鎖在你自己的世界裏,所以我才會來到你的世界裏,我想要找你,相見你,想跟你生活在一起。”
“我不是說過嗎,我愛你,因為這是命中注定。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騙你!我寫的這本書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我一共偷偷救了你三次,你還記得嗎?第一次是在那家機器人餐廳,上菜機器人想要謀殺你,是我把咖啡潑在了你的胳膊上!”若依說道。
記憶被翻轉,那個不停道歉的女孩的臉似乎重新被記憶起來了。
“那個女孩是你?”
“第二次是在你的前女友家,她想要讓你永遠的閉嘴,那個鈴聲,是我打過去的電話。”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如果不是那個鈴聲讓阿澤發了瘋,我會直接死在前女友手裏。
“第三次是在瘋狂的植物學家林欣的植物園裏,齊佳恒手裏的打火機,是我扔給他的!”
“齊佳恒的打火機!”我突然明白了那天齊佳恒說過的話,他說打火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還有那個會做預言夢的賀澤,你還記得他嗎?”
我青筋暴起,我當然還記得,他就死在我的麵前,我還記得那個永遠看不到臉的女人!
等一等,那個女人的背影,跟若依——一模一樣!我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
若依眼中含著淚:“是的,那個女人也是我。他做的預言夢超過了我的控製,如果放任他發展下去,他會先一步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我隻能給他安排死亡。”
“創造齊佳恒是為了你,我希望你有一個永遠值得信任的朋友。”
“創造MT科技公司也是為了你,我希望你有一個永遠可以去競爭的對手。”
“我本來還想為你創造一位愛你的妻子,可我寫不出來,真的寫不出來,每當我幻想一位能夠跟你長相廝守的女人,我就會開始嫉妒,嫉妒得發狂,我在想,那個女人為什麼不能是我,最愛你的女人明明是我,所以我來了,來到了這個世界,我想成為這個世界的一員,成為你身邊的一員。”
“可是現在,一切都毀了。”若依趴在我的肩膀上放聲大哭,“我剝奪了你的自由,決定了你的人生,最後還欺騙了你關於我的身份。”
“我是個自私的女人,對不對?”若依問我。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我說過,命中注定我會愛上你。但我沒說,命中注定,你會愛上我。我舍不得將這句話加入到書裏去,那像是我在強迫一個不愛我的人愛上自己,那是你自己的意識,得由你自己來決定。就好像我為你保留了你自己的名字一樣。”
“名字?”我突然意識到了一點。
“是的,你的名字。我從來都沒有在書裏提及,你叫什麼,這個決定權,是我能夠給你的自由。”
我的大腦空白了,所有的記憶不斷搜索,竟然真的找不出自己的名字!一個人活了二十多年,竟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曉?
“原諒我,對不起,我真的很自私。但現在,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應該如何請求你的寬恕,那就是把這個世界,全部的自由都交還給你。這段時間以來,很謝謝你的照顧,也謝謝你能夠陪我這麼久,讓我享受到愛一個人的滋味。我也希望,在我離開之後,你能夠學會愛上別人。”
若依用力地抱著我,就好像第一次見到我時候的那樣用力,趴在我的胸口,聽著我的心跳,這一次,我沒有推開她。
“都會結束的。”若依輕輕地說。
她突然一下推開了我,從地上撿起了那本空白書,撲向了伊莫頓,我還沒來得及喊出她的名字,一陣白光就刺痛了我的眼睛,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飛沙走石,狂風頓起,跟伊莫頓剛來時一模一樣。
“再見了,我愛的人。”
我聽見有聲音輕輕地說。
華光閃過,周圍的一切又突然變得寂靜起來,像是被大炮突然發射到了安靜的太空中一樣。
我睜開眼,四周完全變了。
若依沒有了,伊莫頓沒有了,甚至連火光濃煙都消失不見了。
地麵上隻留下了一本薄薄的書,我走過去,想把書撿起,卻看到書頁突然開始自燃,火光一閃而過,將整本書付之一炬。可是很奇怪,明明被燒著了,卻沒有任何的煙塵灰燼飄出來。
一些東西伴隨著火光抽離出了我的腦海,我感覺自己好像丟失了什麼重要的記憶,心裏很沉重,鼻尖有些發酸,我想哭,可是又哭不出來。
博物館,我為什麼站在這裏?
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齊佳恒在叫我。
“吳鳴,你沒事吧,吳鳴!”他跑了進來,上下打量了好幾眼。
“我,我沒事。”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愣愣地反問道,“你管我叫什麼。”
吳鳴,吳鳴,無名?
“你腦子被燒壞了,吳鳴?”齊佳恒摟上我的肩膀,拖著我往外走,“先送你去醫院看看腳,對了,若依呢?”
若依?
不知怎麼的,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我的內心似乎泛起了一絲波動,眼淚不受控製地溢了出來,滴落在了地麵上,融到一堆砂礫裏麵去了。
我總覺得,我似乎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伸手,隻抓住了眼前的空氣。那團虛無的空氣。
世界空蕩蕩的,就像我此刻的大腦。它在不停地發出信號,重複重複再重複。
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
從此以後,我的世界,空白出了一塊,無論我如何回想,我都記不起她的樣子,她的聲線,她的溫暖。
那是她留給我的世界。
給了我全部自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