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掃描過電腦屏幕上的結果,我的瞳孔猛然一下子收縮了,因為我看到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結果。
我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齊佳恒對我的表現十分詫異,他走過來,站在我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怎麼了,查出什麼了——”
我苦笑,讓他自己看屏幕上的內容。
“他的身份的確很特殊,但不是通緝犯。”
屏幕上大大的幾個黑字在閃爍著,齊佳恒的手停在我的肩膀上,在看到這個結果之後,他似乎也凝固了。
“他已經死了。”
“已死亡。”黑色的電子戳跳動著,一陣一陣,將我的思緒攪得天翻地覆。
4
開什麼玩笑,我在前兩天還見到的生龍活虎的人,為什麼在信息檔案記錄裏顯示的狀態是“已死亡”?更何況他的死亡時間被標記為半年之前。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第一反應是數據庫出現了問題,它匹配錯了人。可是當我調出了這個人的全部資料照片之後,我確定這個信息的主人就是我那天在超市看到的那個男人。
我相信科學,更相信我的眼睛,這兩個人就是同一個人,絕對沒錯。如果真的有誤差,隻會是長相相近的雙胞胎兄弟,可是我調查了他的家庭信息,並沒有找到兄弟姐妹的存在證明,他是獨生子。
看到這個結果,齊佳恒也傻眼了。
“我去問問技術部。”他轉身準備走,在他的眼裏,如果我沒有說謊,如果超市的那份監控錄像沒有被篡改,那麼出現問題的隻可能是這個容貌信息匹配係統。
死人怎麼可能複活呢?
我攔住了他,沒讓他離開:“算了,還是我自己去求證下吧。”
“怎麼求證,你打算去你前女友家看看?萬一弄錯了,你又得尷尬了。”齊佳恒好心提醒道。
“當然不,我去調查下這個人的死亡證明。”我指著檔案末尾,關於此人的死亡記錄。
記錄上顯示,他半年前在L市遭遇車禍,被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
“我去L市。”
L市,交通局。我在那裏調查到了那起事故的發生記錄。
事故發生時間是夜裏九點,死者開車返回家中。監控錄像拍到他在汽車裏單手駕駛,另一隻手上拿著手機,不時低頭看兩眼,在經過十字路口時被垂直方向上一輛搶綠燈的貨車撞上,死者所乘坐的汽車被撞飛,隨後貨車翻倒,將汽車壓平,車內男子救出去送去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事故責任書顯示,死者因為駕駛途中玩手機不經意闖了紅燈,負主要責任。貨車司機當時並未超速,負次要責任。
我隨後去了醫院,找到了當時的醫療檔案。
檔案上表明,男子在救護車送來後狀態危急,肺穿孔導致窒息,同時身上多處創傷,大出血嚴重,搶救還未開始就失去了生命特征,被宣布死亡,屍體隨後被家屬領走。
醫院所留下的,隻有家屬的聯係方式。
聯係人是死者的父親,上麵還有他們的家庭地址。
我權衡良久,還是選了上門拜訪。
“噔噔噔。”我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應該是死的母親,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我兩眼,詢問我的來意。
我本身並沒有什麼恰當的理由,在調查清楚情況之前也不打算將實情透露,於是告訴她,我是她兒子生前的朋友,突然路過這裏,所以來看一看。
老阿姨聽到我說出了他兒子的名字,很痛快地放我進去了。
“阿姨,叔叔不在家嗎?”我進了門,掃視了屋裏幾眼,發現隻有阿姨一個人在家。
“你叔叔他出門遛狗去了,得過一會才回來呢。來來來,先吃個蘋果。”阿姨很熱情地給我洗了個蘋果,倒是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拿著蘋果,目光在房間裏遊蕩,阿姨似乎知道我在找什麼,帶我進了一間屋子。
屋子很暗,沒有拉開窗簾,空氣沉悶得像是一座死城。阿姨打開燈,明晃晃的燈光一下子刺透了黑暗。
“阿澤他,之前就住在這裏嗎?”我走了進去,看到了擺在桌麵上的一幅相框。照片上的男人一臉高冷的表情,可是他的嘴角的翹起出賣了他,證明他此刻正強忍著笑意。
是他,我沒有找錯地方。
桌子上一塵不染,看得出,常常有人來打掃。電腦和遊戲機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裏,一邊的書櫃上密密麻麻塞滿了漫畫和遊戲CD。床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副耳機,WALKMAN沒有連在耳機上,反倒是胡亂的塞在了枕頭下,露出一角。
這些都是一個人活著的痕跡,我目睹著這些痕跡,仿佛能夠在這些斷壁殘垣當中找尋到一個人活著的影像。
“阿澤走了這半年,我天天都來這裏收拾房間。但這裏麵的東西啊,我一樣都沒有動過。每次掃完房間,就會還原成原來的樣子。”阿姨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似乎對此有些局促,不好意思。
“他挺愛玩的,像個長不大的小男孩,我們都說他,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成天愛打遊戲,看漫畫,也不出去跟人交流。他就說我們不懂,現在的社交都在網上,他喜歡抱著手機跟人聊天,好半天都不撒手,要不是因為這個,他也不會在車上——”阿姨說不下去了,她的眼睛裏已經帶上了淚光。
“您別傷心,也許阿澤現在在另一個世界會更開心呢。”我出聲安慰道。
阿姨一邊抹眼淚,一邊點頭。
“阿澤生前,有個女朋友吧。”我不得不回歸主題。
“哦,你是說那孩子啊。”阿姨點了點頭,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台平板電腦,遞給我,嘴裏絮叨道,“我們很久沒有見過她了,聽說好像已經搬走了,不在L市了。”
我按下按鈕,屏幕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在鎖屏畫麵上,兩個人正站在湛藍色的海邊相擁而笑。海邊很漂亮,透亮的海水和沙灘涇渭分明,兩個人光著腳丫踩在沙灘上,對著鏡頭展現著自己的幸福。
其中一位,是阿澤。
而另外一位,是我的前女友。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入了海底。
5
五天了,我已經整整跟蹤我的前女友五天了。
我喬裝,換車,潛伏在她家樓下。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我一直都跟在她的身後。
說真的,我自己都快認為我是個變態了。
如果沒有阿澤的存在的話。
他死了,所有的檔案記錄和證據都證明他死了。
交通局的事故記錄,醫院的救治記錄,阿澤父母的表現,甚至於火葬場的火葬記錄,所有的證據都表明,他已經死了。而我們的信息係統沒有出錯。
可是就在之前,兩個星期前,我卻親眼看到他出現在我的麵前。
這根本無從解釋。
可是我跟蹤了前女友五天,卻再也沒有見到過阿澤。
她獨來獨往,早上出門上班,傍晚公司下班,沒有人接送,行色匆匆,就好像她根本沒有男朋友一樣。
可是那天,她親口承認,那個人,是她的男朋友。
可是,他到底去哪了呢?
第六天,我終於決定自己找尋真相。
那天我躺在車裏,目送她出了門上了公交車,然後一路小跑到了她家,吸了口氣,按下了門鈴。
半天之後,我聽見屋裏有響動,門鎖那裏傳來了哢哢的聲響,似乎有人想從裏麵將門打開,我拉了拉門,沒拉動,這才意識到門應該被人給反鎖住了,裏麵的人沒有鑰匙打不開房門。
屋內明明有人,可是她卻將房門從外麵反鎖,這似乎驗證了我的一些想法,我覺得是時候跟她好好談一談了。
傍晚,我在她的公司樓下等她。
她從樓內走出來,一出門就撞見我,似乎有些意外。
“你怎麼在這裏?”她的麵色有些驚疑,但還是盡力壓製住內心的躁動。
“聽說你在這裏上班,剛好過來看看,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陪我吃個晚飯。”我發出了非常誠摯的邀請,就好像我壓根就不知道那些秘密一樣。
“你知道的,我男朋友他——”她似乎並不願意赴約,我趕緊打斷道:“也就是吃一頓飯,有些事情想問一問你,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的。”
她猶豫了會,終於同意了。
.酒和熱烈的氛圍一樣,比較容易打開人的話匣子,我既然想要從她嘴裏獲得關於她的秘密,當然得需要一些酒精的催化。在一開始,我就直麵了主題。
“怎麼最近沒有見到你的男朋友?”我和她碰了杯,品下一口辛辣的液體。
“他——”似乎在想應該怎麼圓謊。
“他一直都住在你家,對嗎?”我笑了笑。
她抬起頭來看著我,臉色又恢複了那天我看到的煞白。
“我去過L市了,關於你的男朋友,我全都調查清楚了。”
她搖搖頭,像是不敢相信:“不可能的!你不會知道的!”
我歎了口氣:“你忘了我的職業了,調查這些對我來說並不困難。我隻是很好奇,他是怎麼再次出現的。”
我的眼神對上她的眼睛,試圖用強而有力的態度告訴她:我什麼都知道了。
“他已經死了,不是嗎?”我隻想要知道真相。
“......”她沉默了良久,什麼都不肯說,隻是在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終於,我在第五杯的時候攔住了她。
“別喝了,就算真的有難言之隱,這樣也並不會讓你好受多少。”我近乎安慰般的小聲道。
“可是我真的快要崩潰了!”她的感情似乎在此刻突然借由酒精的作用得到了釋放,哇的一下哭出聲來,眼淚珠子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臉頰滾落下來。
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倒不是因為別的,我隻是見不得女人流淚而已。
“到底怎麼回事,你關在家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她抬起頭來,梨花帶雨地看著我,“他是怎麼創造出來的,我根本一無所知,我隻是知道,他跟阿澤一模一樣。”
“說說吧,你所知道的一切。”
6
阿澤死了。車禍。
那天晚上,我才剛剛掛斷和他的電話,沒過十分鍾,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他告訴我阿澤出了車禍,剛剛送去了醫院。等我到了醫院,一切都已經晚了,醫生已經把白布蓋在了他的臉上,告訴我,阿澤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了。
是的,那個一直愛著我的他,就這樣離開了我。
在他剛剛離開我的那段時間裏,我一直都處在一種崩潰的邊緣,我始終無法接受阿澤他就這麼離開了我,我的手機裏存著阿澤的全部照片,他說的話,發的信息,跟我留下的視頻,我每看一次,就會哭得昏死過去一次。
我的閨蜜看到了我的樣子,她幫我做了一件事,一件改變了我接下來整個人生的事。
她拿走了存有阿澤全部信息的手機,告訴我,生活會重新開始的。
一開始我以為她隻是在安慰後,後來我才發現,她說的都是真的,生活會重新開始的。
隻不過那是在半年之後了。
我經曆了半年的低穀,就在我自己以為我能夠將阿澤慢慢遺忘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包裹。沒有寄件人,沒有收件人,那個半米多高的正方體箱子那天早上就那樣擺在我家門口。
箱子很重,用一層又一層的木板和泡沫包裹著,裏麵甚至有一塊指紋鎖,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將它抱回去,在房間裏打開,看到裏麵的東西後,我驚呆了。
那是阿澤,一個赤身裸體的阿澤。他被包裹在一層透明的薄膜裏,抱著腿,弓著身子,安詳地睡著。我甚至能夠看到他胸口的起伏。
是的,他是活著的,不是那個我在醫院裏見到的冰涼的屍體。我伸出手,感觸到了他溫暖的溫度。
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但我相信我所觸碰到的一切。我將他從那層封閉的薄膜裏拉了出來,他醒了過來,卻眼神呆滯,連話都不會說。我這才在箱子裏又找到了一本使用說明,上麵告訴我,這個人的存在完全是基於我提供的資料,他們從我的那部手機裏收集到了所有關於阿澤的資料,包括他的樣子,他的聲音,他的性格,他會說的話,他會做的事,全部都包含在了眼前的這個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