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暗自嘀咕:“喂喂喂,你這算不算是打聽別人的商業機密!鬼才會告訴你呢!”
如果此刻坐在我們麵前的人是劉溫韋,我想他絕對和我此刻的想法一模一樣,但坐在我們麵前的人是賀澤,結果竟然完全不同,他簡單明了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說:“所有的預言,全都是我夢見的。”
“夢見的?”我覺得有些好笑。
“是的,偶爾我會做夢,而夢裏的內容,就是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終於提到了這裏,我轉過頭望向齊佳恒,等待他冷嘲熱諷。
沒想到齊佳恒完全不按套路出牌,點頭拿出錄音筆,一本正經道:“能說得詳細一點嗎?”
賀澤微笑:“那種感覺很奇怪,我想每個人都體驗過,混混沌沌的,像是在看黑白電影,但是速度很快,我沒有辦法參與其中,隻能夠當一個不能自主選擇的看客,而且看到的那些東西都很模糊,記憶起來也很困難,往往睡醒之後,大部分都被遺忘了,能夠記起來的零星線索成了預言的內容。所以我並不是什麼都知道,而是有選擇性的接受來自未來的信息,我夢到什麼不是由我來決定的。”
“嗯。”齊佳恒點著頭,完全沒有打斷的想法。
我隻能夠自己出馬:“所以你之前在互聯網上公開發表的預言全都來自於你的夢境?”
賀澤點頭:“是的,我醒來將自己還記得的東西講給劉叔聽,他替我發表到互聯網上。”
齊佳恒抓到了重點:“嗯——也就是說,你在網絡上的那些相關內容,全部都是劉溫韋在幫你操作嗎?”
賀澤猶豫了下,點了點頭:“我隻負責配合他就好了。”
齊佳恒接著發問:“還有你的那些活動、通告,甚至於那些廣告,也全都是他一手幫你打理的嗎?”
賀澤沒有說話,但他的反應已經告訴了我們答案。
“錢呢,你們掙的錢——”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劉溫韋雖然是賀澤這位紅人的經紀人,但經紀人的收入再高,恐怕也無法支撐他那麼造,唯一的解釋,就是賀澤的全部收入,也一並落入了他的口袋裏。
“他這麼壓榨你,你們是簽了什麼霸王條款嗎?”齊佳恒四下查看,似乎擔心我們此刻的話題過於敏感。
“不是,不是這樣的——”賀澤搖搖頭,急於辯解,“這些全部都是我自願的,不關劉叔的事情。”
“小朋友,你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被下了藥了,哪有自己辛苦幫別人掙錢的道理。”我倚老賣老道,“再說了,你完全可以換一個靠譜一些的經紀人。”
賀澤低下頭,喏喏道:“劉叔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個孤兒,被遺棄在垃圾堆裏,是他撿到我,從小把我帶大的,我是他的養子。就算現在我出名了,也不能那麼對他,習慣就好。”
齊佳恒瞟了我一眼,兩人心有靈犀,也總算明白這兩人的種種不和諧感是出於何處了。
本來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種人,卻因為某些莫名的聯係交織在了一起,命運真是反複無常啊。
“所以,你打算完全拋棄自己的生活,給他幹一輩子的苦工?我看得出來,你其實不太喜歡高調的生活對吧,天天出席這裏那裏的,也很不適應吧。”我看著賀澤道。
賀澤苦笑:“也許吧,我其實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待著,聽聽歌,畫畫什麼的也好。但你也知道,人總歸要屈服於現實啊,如果我不這樣生活,我和劉叔兩個人很快就要淪落街頭了。他偶爾還喜歡賭博,以前欠的債都還不起,後來我出了名,才算緩解了。”
天啊,簡直了!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勸勸這個年輕人,但卻被齊佳恒阻止了。
他對我搖搖頭,示意我不要再管這些:“我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梳理他倆的糾紛,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們來這為了調查清楚關於他預言裏的東西,你不要舍本逐末。”
我頓時泄了氣,不說話了。
4
“你真的很相信自己做的夢就是未來嗎?”齊佳恒拋出了這個問題。
賀澤一點都沒有猶豫,果斷而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看得出來,他一點都不慌亂,根本不像在說謊的人。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做的夢代表著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
他回答道:“我知道你們不太相信這件事情,其實最開始我自己也不信,我上學那會,經常一個人坐著發呆,回過神來望向周圍的時候,會突然冒出來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我身處的一切,都似曾相識,無比熟悉,已經經曆過一次了。”
齊佳恒點頭:“這種感覺並不奇怪,所有人都會經曆。心理學家也給出了各種解釋,一般來說就是記憶斷層或者認知障礙帶來的錯誤體驗。”
賀澤顯然也聽說過這樣理論,但他接著說道:“我明白,隻是這種事情發生在我身上的次數比一般人要多得多,而且後來還愈演愈烈,最多的時候,我一天可能會有十幾次這種感覺,不過嘛,習慣就好。”
一天十幾次?我咂舌,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一年有一次就不錯了。
賀澤繼續說道:“我去過校醫院,保健室裏的心理醫生說我是精神壓力太大,給我開了一些安定藥,其實就是一些助睡眠的藥,我吃了那些藥之後比一般人的睡眠時間長上許多,差不多一天要睡十二個小時以上。不過吃藥的效果也是很明顯的,那種感覺真的慢慢減少了,但很快我發現並不是減少了,而是全部集中在一起了。”
我也想通了:“集中在夢裏。”
“是的。”賀澤點頭,“做夢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所以最開始我對於夢的增多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很高興那種感覺終於消失了。但時間長了,我才發現,夢裏的那些片段又會繼續變成現實的感覺。那些感覺並沒有消失,它們隻是躲到我的夢裏去了。當然,這總比之前的情況要好得多,所以我一直都有在持續吃安定藥,今天你們來找我,我忘了停藥,才一直睡到剛才。”
“也就是說,似曾相識的感覺集中在夢裏,讓你有了預言夢。”齊佳恒下了總結。
賀澤:“是的,但說實在的,我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夢本來應該是無拘無束的,可是到了我這裏,卻成為了現實的另一種存在。它映射著現實,甚至比現實更加殘酷,絕大部分情況下,我夢見的都是一些極其不好的片段,包括這一次。”
賀澤頓了頓,他終於提到了這次我們來的目的,他的死亡征兆。
“前兩天,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躺在地上,身下有血,我死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說起來也很奇怪,在來到這裏之前,我和齊佳恒一直認為這位預言家不過是故弄玄虛的騙子,但撿到了賀澤的人,和他交流之後,那種懷疑的態度完全沒有了,我們不自覺地相信了他說得每一句話,我們似乎真的代入了他給我們講述的故事裏。
我們甚至完全沒有驗證過他話裏的真偽。
我是相信他的,眼睛是一個人最直觀的表現,我和齊佳恒也不是白當了這些年的警察,在他的眼睛裏,我看不到一絲的欺騙,齊佳恒肯定也和我一樣,他之前信誓旦旦要拆穿預言家的假麵,可是此刻他和我一樣真的在擔心賀澤的安危。
我和他都感覺到了,一切並非空穴來風,雖然我們無法解釋在賀澤身上遇到的一切,但我們相信,現在賀澤對我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這讓我們更加的不安,因為如果賀澤說得都是真的,那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5
“其實這件事情我本不打算和劉叔說的,隻是他最近一直在問我新夢到了什麼,我回答不出來了。因為從那天的夢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做過夢了。”賀澤輕輕道,“這很正常不是嗎,一個人都死了,也就沒有未來了,當然做不出夢來了。”
“我沒有辦法,隻能告訴他真相,他一下子慌了,怕我死掉,所以才會打電話報警。但我知道,這是沒用的,我夢到的就是未來即將發生的現實,這就是命運,無論如何也都不會改變。所以辛苦了,你們可能白來了一趟,我的死是必然的,就在不久之後。”
“哼,那家夥才不關心你死了沒呢,他隻關心他的財路斷了沒。”我惡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
“哈哈。”賀澤輕笑了一聲,仿佛一點都不在意這件事情,“我已經習慣了。”
齊佳恒抬起頭,目光有些遊離:“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很少見到有人死期將近還能夠如此淡定的,你去監獄裏看看那些死刑犯,沒有一個能夠冷靜下來的,尤其是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掉,這種恐懼比什麼東西都要嚴重。”
賀澤搖頭,重複了他說過的那句:“習慣就好。”我發現了,他最愛說的那句話就是——習慣就好。
“你以為作為預言家是一個很風光的事情嗎?並不會,現在的我,已經對未來沒有期待了,我甚至能夠看到十年後,二十年後我的樣子,我依舊會和劉叔生活在一起,也許有很多錢,也許有更多錢,也可能一無所有,但是那又怎麼樣呢,生活並不能夠給我驚喜,習慣就好了。”賀澤現在說出的話,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青年說出的話,老氣沉沉,不帶有一絲生氣。
齊佳恒插話道:“我多一句嘴,沒想過改變嗎?”
“改變什麼?”
“自己的命運。”
賀澤搖頭:“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夢裏的一切一定會變成現實,這麼多年來,沒有例外。”
齊佳恒也跟著搖頭:“我明白,但你夢見的不是世界的全部,還有更多你沒有夢見的東西存在。至少它們還不是既定的命運,你還可以改變它們。”
賀澤沒有說話。
“你有夢見過劉溫韋嗎?”
賀澤搖頭。
“那你為什麼不試著甩開他?他不是你的命運。”
“不,他是。從他撿到我那天開始,他就是。我的人生,是他的。”
我有些氣急,不知道該對這個執拗的青年說些什麼,梗塞了半天,終於開口。
我說:“連你夢裏都沒有出現的人生,為什麼自己要先一步將它歸為自己的命運呢。相信我,努力去改變一下,人生或許會更加有期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