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帝徘徊著,忽然想起黃子澄來。便問:“他呢?他在何處?”眾人不知他問的是誰,不由一陣愣怔。又聽建文氣咻咻似地說:“就是那個黃子澄!就是那個教朕削藩,說‘諸王護衛兵才足自守,臨以六師其誰能支’的黃子澄!如今他的本事呢?他人去了哪裏?朕怎麼見不到他了?”
眾人知道皇上心裏憋悶,發發火氣,很可以理解;不過真要追究“削藩”之對錯和誰該負怎樣的責任,那這話可就三天兩宿也說不清爽的。其實,主張“削藩”並向燕王開刀的,何止是黃子澄呢?方孝孺等人卻不都是讚同的嗎?方孝孺在上一回——即薛岩充朝使赴燕軍下書歸來,在皇上麵前說了許多為賊軍爭理兒張目的話,弄得皇上當時就流露出後悔之意,喟歎“誠如岩言,曲在朝廷,齊、黃誤我”!那一回方孝孺對皇上的話就深感厭惡。此時又見皇上流露了對黃子澄的怨恨,方孝孺心裏自然怏怏不快。他心裏話,到了這地步,君臣誰也休怨誰。但他不能當麵反駁皇上,他隻能替黃子澄說好話,報委屈。他說:
“陛下有所不知,子澄被謫後,即微服由太湖至蘇州,倡義姚知府募兵勤王。臣聽說他又要離開吳地,欲航海乞兵,也不知走了沒有……”
建文聽方孝孺如此一說,即意識到他剛才對黃子澄的火氣兒發得有點過分,於是這位性柔弱且經常自己否定自己的皇帝便又說:
“黃子澄果然是真心募兵,那也算沒有負朕……”方孝孺又說:“蘇州姚知府昨日有信來,特囑臣稟奏陛下,言‘子澄才足捍難,上不宜棄閑遠以快敵人’。”說罷,從袖筒裏掏出信,呈到建文手裏。建文匆匆一看,便又點點頭說:
“那就快將他召回來吧。”隨之又歎一聲,“唉,朕此時也真需要多幾個人在跟前呢!”接下去建文帝提出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即是如何能夠拖住燕軍,盡量延緩其攻城時間,以等待四方勤王兵至。如做不到這一點,則“募兵勤王”隻能是畫餅充饑。
幾位大臣捉摸了半晌,還是方孝孺先開口,說出了“議和”兩個字。建文帝一愣。但他問問別人,也都說:“博士先生所言極是。舍此,計無所出。”
皇上提出的這個問題,其實早就縈繞在方孝孺的腦際了。如今他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他不操心誰操心?他已經為皇上考慮了一套應敵的完整方案,“議和”隻是此方案的一部分。他說:
“前遣慶城郡主議和未諧,今可以諸王分守城門,再遣曹國公、茹尚書、王都督前往龍潭,仍以割地講和為辭,探其虛實,實是緩兵之計。待我四方援軍到來,可精選數萬兵卒,呼應城內軍馬,內外夾擊,決一死戰,有望成功。萬一不利,陛下可車駕幸蜀,收集士馬,以圖再舉。”
建文拿不準主意,就又征求陳迪、卓敬的意見,他們都說“不妨一試”。建文也就沒說的了。當即決定:令穀王朱穗、安王朱楹分守都門;令李景隆和兵部尚書茹常、都督王佐赴龍潭議和。
方孝孺等人走後,忽然刮進一陣穿堂風,涼森森的,帶有雨意。建文心頭為之一振。不一會兒就電閃雷鳴,沉默了許久的天空終於落下了大雨。
三
派李景隆、茹常、王佐去龍潭與燕王議和,方孝孺博士真是用心良苦。李景隆日前在朝會時差點被有血性的大臣們毆死,而方孝孺也曾激動地要求皇上殺這個“壞陛下事”的賊。茹常身為兵部尚書,但在對待燕軍的態度上缺乏應有的硬氣和狠勁兒,與鐵鉉等人暗含齟齬。王佐與茹常的情況差不多。總之他們都不在燕王公開宣布的(他要捉拿的)“奸臣”之列。派這幾個人去,圖的是他們還能跟燕王說上幾句話兒。
他們來到燕軍營地,遞上拜帖,經燕王允準,被領到轅門。出來位中官喊一聲:“傳李景隆等進帳!”三人便被引導官引進了燕王大帳裏。
按禮儀規定,親王地位下天子一等,公侯以下都需向親王匍匐行禮。李景隆位至曹國公,仍需北向四拜,而王坐以受之。至於茹常、王佐,則更不在話下了。雖然他們也知道燕王的爵號已被削除,如今隻是個“燕庶人”,但當此之時他們必須以王爺對待,這絲毫不能懷疑。大概方孝孺推薦他們來,就是考慮到他們的膝蓋太軟,肯定會跪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