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東角門,他心裏真是感慨萬千。洪武二十五年他的父親去世後,太祖曾在東角門麵對朝臣大哭,商議究竟是立他為皇太孫呢,還是立燕王為太子。多虧劉三吾的一席話使太祖下了立皇太孫的決心。也是在這裏,剛做了皇太孫的他召對黃子澄,問“諸藩各擁重兵,何以製之”?黃子澄以漢平七國故事為對,那時就開始醞釀“削藩”了。後來,他做了皇帝後,還是在這個東角門,與齊泰、黃子澄商議“削藩”先從哪兒開刀……那時候想得真是簡單,似乎藩王們皆是軟柿子可以隨意捏的。唉,何曾想到他倒成了軟柿子呢!建文帝在東角門裏低頭徘徊,等著方孝孺等人的到來。今日天氣很熱,也很悶。說晴不晴說雨不雨,這種天兒最使人難受。汗粘在身上揮發不出來。原覺得這兒會比奉先殿涼快,卻也不行,看起來整個應天城是座碩大的烤爐,別指望有涼快的地方。
不一會兒方孝孺等人來了。他們辦公的地方在紫禁城南“東五府”不近的一段路,又隻能步行,所以大汗將公服都給溻濕了肩背。這幾個人向他參拜時他並未端坐著,仍在殿廷徘徊,所以他雖說是“賜座”,大家也不好就座,也隻好站著。
建文先問他們近日遷進城來的老百姓都安頓下了沒有。隻此一問,便可看出這位皇帝心腸仁慈,對誰都充滿了同情(比如,群臣以為李景隆誤國誤君該殺,他不同意;有人覺得既然燕王以逮治齊泰、黃子澄為議和條件,那就索性將他二人拋出去算了,他也不同意。)。他們當然知道這些老百姓怨聲載道,其中有的甚至憤而自殺,有的因勞累和傷心而得疾,但是沒人將這真實的情況告訴皇帝。他們以“順利”二字便搪塞了過去。但是,當皇上詢問城牆加固的情況如何時,他們直言相告了,結果驚得皇上頭皮兒發炸。
這事說也蹊蹺。原來,應天城牆西南的一段和東北的一段不太堅固,幾位大員巡察時覺得應當趕緊修補加牢,遂役使兵民拆去舊磚,除掉舊土,換新土夯實,且砌以磚石保護。這本是絕好的舉措,然而不知道是因了前幾天下雨致使土中水分過大,還是因了夯砸時過於急促草率,結果西南的那段剛剛修補告竣,不料又轟然崩塌,自費一番力氣。於是隻好返工。又費勁巴力地忙活一通。眼看大功告成了,不想東北角又轟然一聲,也是剛剛修好的那段出了問題。如此折騰了幾回,不僅勞民傷財,甚至都令人懷疑:這新的是否就一定比舊的結實呢?
是啊,新的未必好於舊的。即如四年來的“建文新政”,好心眼兒的皇帝亟欲解民以倒懸,但未必就讓人領情;有領情的,那也得看是何人呢。不過,這工夫兒君臣們不可能發此幽思,他們隻是覺得城牆無故崩塌,奇哉怪哉,於是熱汗變作了冷汗。建文隻好安慰自己:此等壞事以後不會再出了。因為剛剛又祭奠了祖宗神靈,祖宗們不會撇開他,而偏心眼兒於他的四叔了。
城牆的事情議過之後,建文帝又問“募兵勤王”進展如何。這倒是他最最關心的。說實在的,好多人以“募兵”的名義出京了,有的甚至連部司衙門的大印都帶走了,可有幾個人是真正募兵去了呢?
據方孝孺稟報說,而今募兵形勢最好的當屬蘇州。知府姚善平素頗有政聲,且折節禮賢深得當地隱士們愛戴。當年燕軍南下之時,他曾向一位叫錢芹的隱士請教經義,錢芹說:“此非今所急也。”姚知府悚然起問:“何事為急?”錢芹便授以一冊。原來是專講守禦之策的論著。姚善細讀錢芹的著作後,即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操練民兵以防不測。近來接了天子“勤王”詔書,姚善便又秘密聯絡鬆、常、鎮、嘉興四府郡守,估計已征募到了三五萬之數。
建文一聽頗感欣慰。便停止了徘徊,坐到了禦座上。歎道:“朝臣皆如姚善,何患逆旅!”遂又對方孝孺說:“先生可告姚善,令其兼督蘇、鬆、常、鎮、嘉興五府勤王兵,速速來京守禦!”
方孝孺又稟報其他幾個人的情況。一個是禮部右侍郎黃觀奉詔溯江而上,在湖北、江西一帶募集一批兵馬,正在安慶集結,日內即可沿江而下。另一個是翰林修撰王叔英,在安徽征兵。再一個是齊泰,正在山東。王叔英和齊泰情況不詳。
建文帝捏著眉頭說,燕兵說來即來,他們慢慢吞吞如何行?此時練子寧插話說,怕是遠水解不得近渴呢!一句話又惹得建文煩躁起來。又離開禦座,在殿堂裏徘徊。他這一徘徊,又把眾人攪鬧得不安,隻好都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