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燕王又在他的軍帳裏召集眾將開會,確定明日的行軍路線和宿營地。這事其實他已有成算,但因敵眾我寡,想就此試一試諸將們的勇怯。沒想到好多人的意見很不對他的心思。弄得他不愉快,別人也很尷尬。
第一位發言的將軍,主張先不要去真定,而是開赴新樂。到那兒觀察一下敵方的動靜再作計較。
新樂是真定府的屬縣,在真定西北,也有七十裏左右距離。真定、新樂、無極,恰是三角形。到新樂去,跟在無極呆著,有何區別呢?
令燕王想不到的是,多數將軍都主張去新樂,少數人悶不作聲,而隻有張玉一人主張殺向真定。這位老將軍很是激動,胡須一翹一翹地說:“今當直趨真定。彼雖眾,然新樂未知,我軍乘勝一鼓可破之!”
“好!”燕王情不自禁地為張玉鼓掌。隻有張玉的意見對了他的心思。那些將軍的議論早就讓他憋氣了。他說:“新樂僻於一隅,我逗留於彼,銳氣消減,賊引眾來戰,眾寡不敵,爾等自度能勝否?真真豈有此理!”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有一句很刺激人的話便衝口而出——“惟有玉言合吾意,吾倚玉一人足矣!諸公願去新樂者,請自便吧!”
這話好像打了眾人耳光,臉都紅了,甚至紫了。那第一個發言的恨不能鑽進地裏。即便是張玉,也麵紅耳赤,心裏頗不是味兒。燕王這句話有譏訕眾人“貪生怕死”之意。軍人最怕人說自己貪生怕死。所以,會場上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彼此的粗重喘息倒是清晰可聞。
燕王意識到這話有點傷人心。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已收不回來。事實上燕軍初起,恰是用人之際,隻依靠張玉一人怎麼能行呢?張玉縱有能耐,獨臂能撐起天來嗎?燕王亟盼有人能打個圓場兒。但可惜這幫武將都不善辭令。
稍頃,還是朱能站起來,咬牙切齒像要噬人似地大吼:“跟大王殺奔真定,無二話!”
“對!跟大王殺奔真定,無二話!”眾將齊聲喊道。
三
在由無極通向真定的幾十裏路程裏,燕王擐甲持槍,走在了前鋒隊伍裏。
這又是有霧的清晨。隊伍悄悄地行進。前哨用手中的五色旗,提示後麵的隊伍注意。如有林木,開青旗;遇水澤,開黑旗;遇賊兵,開白旗;遇險山,開黃旗;遇煙火,開紅旗。當走到離真定隻有二十裏的地方,燕王舉目前眺,發現乳白色霧氣中有青旗閃晃了幾下。他知道那兒出現了樹林。樹林是需要特別警惕的地區,沒準兒會有敵軍的埋伏。所以他命令身邊的朱能,通知後麵的大軍暫停前進。
這時候前麵傳來了叮叮咚咚的伐木聲。將耳朵貼到地麵上細聽,似乎還有人說話和咳嗽。過了一會兒,一個士卒過來稟報說,在前麵的一片雜樹林裏,有七八個南軍的士兵正在砍伐樹木。他們偵察了周圍的地區,未發現有埋伏。
燕王很高興。他正需要抓到敵軍的俘虜,了解一下真定的情況呢。
根據燕王的命令,朱能率領一隊騎兵衝進前麵的樹林。不大的工夫兒,一個四十來歲瑟瑟發抖的南軍士兵被押到了燕王麵前。
這個俘兵是屬於都指揮使顧成的部屬。他說他們的營房剛剛在河南麵建起,突然又要往河北遷移。建新營急需木柵,而近處已沒樹木可采,他們隻好到遠處勘察來了……燕王從俘兵口中得知,耿炳文現在已將防衛的重點放在了滹沱河北,河南的兵馬正在急急惶惶地轉移之中。據此分析,張保帶過去的情報肯定起了作用。看來耿炳文現在所做的,恰恰是燕王昨天所想的。燕王的“心理戰”已“先聲奪人”。他的“先聲後實”戰術已經奏效。耿炳文上圈套兒了!
燕王就地召集眾將軍緊急會議。他把俘虜提供的情報一說,大家既是佩服,又深感汗顏。不消說,昨天夜間開會時,他和將領們之間發生的那點兒小小的不愉快,這工夫兒倒轉化成了一種激勵鬥誌的力量。接下去,燕王做戰鬥部署。他的想法兒又讓眾人大吃一驚。
他決定親自帶領尖兵衝鋒陷陣!說實在的,昨天夜間發生了那點兒小小的不愉快之後,燕王也曾反躬自問。他覺得自己惟有身先士卒,衝鋒陷陣,為將領們做出楷模,他這支力量薄弱的“靖難軍”才有希望打敗官軍。縱覽古今,如唐太宗、宋太祖,或者他的皇考高皇帝,那都是將士們服膺的英雄好漢。他要想實現自己的“天子之夢”,也必須以他們為榜樣。
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全身披掛,一手持槍,一手按劍。他的戰馬就在軍帳外麵激動地趵著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