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血裏浮起新“儲君”(1)(3 / 3)

的確,朱允炆自父親去世,或更嚴格地說,自登上皇太孫之位後,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成熟了。他盡可能地以“國君”的標準規範自己。而不能憑自己的“天性”行事。大概不會再吟出什麼“影落江湖裏”的詩句,或者“雨打羊毛一片膻”的下聯兒了。可這是多麼的不容易啊!說實話,他朱允炆真不想當什麼皇太孫,更不想當皇帝。他喜歡讀的書,並不是他要讀的(或要他讀的)書。

說也奇怪,他好像特別鍾愛名山大川,鬆濤海浪。他也向往“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或“鬆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的意境。但他不可能走出紫禁城而浪跡天涯。那種無憂無慮的隱逸生活,隻是在夢裏出現過罷了。

他也很喜歡丹青。偶爾有機會讀到宮裏收藏的名畫,便會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仿佛心都貼了畫上,隨其韻而律動。王冕的梅,他也曾描摹過,且自認為得其趣旨。但卻因此而受到父親的嗬斥。父親不準他再玩兒什麼丹青。“宋徽宗的畫很好,可他做了亡國之君!足見畫是不能玩兒的。偶爾吟吟詩弈弈棋也還罷了。”言猶在耳。他不能五逆。丹和青他早束之高閣了。

毫無辦法。誰叫他是皇帝的嫡長孫呢?其實他本不是長孫。他有個大哥叫雄英,但早夭折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了他必須接受皇太孫的冊封。

他捧到“皇太孫冊寶”的時候,那金冊和龜紐金寶上映顯出了父親的麵容。父親在他彌留之際,為獲得這件皇太孫冊寶,嘔盡了最後一滴心血。父親勝利了。為了父親,他必須學會做皇太孫。他是父親生命的延續。

“皇太孫冊寶”上曾映顯出母親的麵容。父親去世後,母親仿佛突然意識到了父親的價值。她完全垮了,甚至都不想活了。害得他和弟弟必須好生看守,生怕出現意外。

說實在的,朱允炆從懂事的那天起,他就發覺父親和母親極其陌生。父親或許不需要母親,母親或許也不需要父親。但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者說彼此的話語和顏色,卻又無懈可擊。但朱允炆明顯地感覺到了,父親最關心的是他而不是母親。所以在父親生病、危亡期間,守在病榻前須臾不可離的,也恰恰是他而不是母親。為此,他曾估計母親對父親的死不會過於傷心;但事實恰恰相反。母親痛不欲生。母親要求搬出東宮,要求在孝陵東側懿文太子墓後為她蓋一間小房子,她要長年與父親廝守。她的生活以後將全部由孝陵神宮監負責。但他沒有同意。皇帝皇貴妃也沒有同意。他跪在母親膝下,流著淚向母親保證,他一定要照顧好母親的晚年(其實母親尚不到四十歲)。不要說別的了,單單為了母親,他也須好好地做皇太孫,以便祖父百年之後,他當上皇帝,她也會因此而會成為皇太後。

那“皇太孫冊寶”上也曾映顯出允熥、允煌、允燥的麵容。他們都還稚嫩。尤其是允燥,因為年齡太小,甚至不懂得什麼叫哀痛。有時候在父親的靈柩前都要頑皮一下,想跟允熞堅開開玩笑。然而,恰是這不懂事的頑皮,卻最是令懂得哀痛的人哀痛呢!

俗語雲“長兄比父”。朱允炆知道他應該負起父與兄的責任了。隻有他做了皇太孫、做了皇帝,才能更好地保護他的弟弟們。而假設他撇下他們——當然那純粹是假設了——走出宮門,浪跡天涯,過閑雲野鶴般的日子,那他的弟弟們將有誰來照拂呢?總而言之,從接過“皇太孫冊寶”的那天起,他就應該忘記他是朱允炆,隻應該記住“皇太孫”這個名字!

……“‘夭夭’者,枝葉彎曲繁盛狀也。據《說文》,‘夭,屈也’。如《樂府古辭·長歌行》:凱風吹長棘,夭夭枝葉傾……”

黃子澄繼續解析課文。講得有滋有味。翰林修撰把“結婚”描述得那麼美好——“桃花嬌嬈如含笑,滿枝葉兒碧又青,這個姑娘出嫁了,全家老小喜盈盈!”這樣講的時候,師傅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停留在他的臉上。弟弟們也不約而同地盯向他,眼神略帶幽默。他便感到臉部被灼熱。他在課本的字裏行間看到個嬌小女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