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他們走到了大房子的鐵門前。鐵門裏的杜鵑花爭奇鬥豔,把湯姆都看呆了。湯姆看著那所大房子,心想這裏麵得有多少個煙囪啊。湯姆一直在嘀咕,這房子是什麼時候建的,建房子的人是誰,建設者又從中賺了多少。湯姆師徒並沒有像主教和公爵那樣直接從鐵門進去,而是繞到房子後麵從後門進去了。開門的是一個倒煤灰的男人,還不住地打著哈欠。他們在過道裏碰見了女管家,穿著一身花花綠綠的衣服,差點兒被湯姆當成爵爺夫人。女管家嚴厲地教訓葛林要當心這個那個的。她不知道,要爬上煙囪的是湯姆而不是葛林。葛林聽著,不住地哈腰點頭,低聲安排湯姆:“你可都得記住了,小子。”湯姆盡最大能力記著這些要求。接著,女管家把他們帶進一個房間,裏麵的東西都用整張的牛皮紙蓋著。說完這些,就讓他們動手幹活。湯姆磨蹭了一下,葛林師傅又是一腳。這麼著,湯姆鑽進爐格子,爬進煙囪裏去了。屋裏隻留了一個女奴看著家具;葛林師傅對女奴說了許多討好的話,可聽起來像是開玩笑。即使這樣,女奴也不想理他。
我也不清楚,到底湯姆清掃過多少煙囪。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湯姆掃過好多煙囪,總是非常疲憊,而且經常迷迷糊糊的。這是因為那些煙囪和他原來在城裏掃的不一樣,又大又彎曲,原來又改建過多次,所以現在有點兒分不清了。其實,山莊鄉間別墅的煙囪都是這樣的,要是你能爬上去看上一眼就明白了。不過你又怎麼肯爬上去呢。正因為如此,湯姆在煙囪裏迷路了。不過對他來說,迷路也無所謂,因為他鑽進煙囪裏就像鼴鼠鑽進地下了,早已經習慣了。總之眼前是一團漆黑。最後,他爬下煙囪時,他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湯姆覺得自己站在一間屋子的爐毯上。說實話,這種房子,湯姆還真沒見過。
湯姆壓根就沒見過這種房子。以前,湯姆走過的上流社會的人家,房子都是地毯卷起來的,窗簾放下,家具放到一起,還用一整塊布蓋著,就是牆上的畫也得用罩衫或圍裙遮住。湯姆總在思忖,這樣的屋子收拾好以後,那些貴族老爺享用時,會是什麼樣子。現在他清楚了,並且他認為房子看上去很美。
白色鋪滿了房間,窗簾是白的,帳子是白的,家具是白的,牆壁是白的,還有好幾個地方畫著幾根粉紅色的線條。鮮花鋪滿了地毯,牆上的油畫鑲著金燦燦的畫框。這些畫上的紳士和貴婦人優雅端莊,畫上的駿馬和獵狗矯健勇敢。湯姆看了,十分喜歡。湯姆喜歡畫中的馬,可是不喜歡那些狗。這是因為畫裏沒有一條哈巴狗,就是小獵狗也沒有。
隨後,湯姆看見一個洗臉架,麵盆、肥皂、水壺、毛巾和刷子放在上麵。還有一個大浴缸,裏麵盛滿了清水。湯姆糊塗了。他想,這麼多東西,都為了洗澡、洗臉使用嗎?要是按照葛林師傅的說法,主人一定是個不愛幹淨的女人。不然,哪能用得著這麼多水呢。問題是,洗完後這髒水往哪裏潑呢?湯姆又想,可這房子也看不到哪裏髒,主人的毛巾也不髒啊。於是湯姆認定主人一定很狡猾。接著,湯姆朝床上看了看,髒女人終於讓他看見了。這哪裏是個髒女人啊,分明是個貌若天仙的小姑娘。她枕著潔白的枕頭,臉頰素白,頭發金黃而修長。看上去她的年齡和湯姆差不多,最多大一兩歲。湯姆可不管這些,隻是有點兒疑惑女孩到底是活人,還是擺在櫥窗裏展示的洋娃娃。不過,看著小姑娘均勻起伏的呼吸,湯姆確定她一定是真人。湯姆呆呆地看著小姑娘,像是看見了天使安睡在人間。
湯姆想,這麼幹淨的小女孩,怎麼會髒呢?不可能,永遠都不可能。後來他又想,是不是每個人洗了之後都像她這樣呢?下意識地,湯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要把上麵的煤灰搓掉,還想著這麼年長的煤灰能搓下來嗎?他不甘心地說:“要是我長成她這個樣子,我敢說我要帥得多了。”說罷,他朝四周看一看。猛然發現一個衣服破爛、又黑又醜的小孩子正在他身邊。這孩子長著一雙不是很好看的眼睛,滿口白牙,在朝湯姆傻傻地笑著。這麼黑的個瘦猴跑到如此純潔的女孩閨房,讓人怎能容忍?湯姆生氣地轉向這個孩子,才發現這孩子是大衣鏡子裏照出的自己的形象。湯姆可從來沒見識過自己的這副尊容。
這可是湯姆生下來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肮髒。他惱羞成怒,不禁哭出來了。他轉過身子,想輕手輕腳地爬進煙囪藏起來,可一不留神把碳欄撞到了,火棒也摔下來了。那聲音簡直像一萬條瘋狗的尾巴拖著一萬隻洋鐵壺在跑。
聲音驚醒了床上的小姑娘,看見湯姆,她嚇得跳了起來,聲音尖得像隻孔雀。正巧一個大個子的老保姆從隔壁房間進來。她看見湯姆這模樣,一口認定他是殺人越貨的強盜。老保姆飛快地跑過來,一把揪住跌在碳欄上的湯姆,可她並沒有抓住湯姆。要知道,湯姆好幾次讓警察抓住過,還好幾次從警察手裏逃走。要是笨得讓一個老太婆抓住,他還有什麼臉麵再見那些朋友。這樣,湯姆從這善良的女人的胳膊下就溜走了。他穿過房間,從窗口跳出來。湯姆即使有天大的膽子敢跳下去,可他也沒必要這麼做。他也不用順著水管滑下去,雖然這是他的絕活。有一次,他曾順著水管爬上教堂的屋頂,被警察抓住了。警察說他是在偷鉛皮,他自己說是掏雪鳥蛋。可警察也爬不上教堂的屋頂,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上麵高高坐著。一直坐到太陽高起,曬得他受不了了,才從另一條水管溜走了。警察沒辦法,隻好怏怏地回家吃飯。回過頭來,現在湯姆看到窗子下麵正好有棵樹,散著香氣的花朵足足有湯姆的腦袋那麼大,葉子也很大。那可能是棵木蘭樹。湯姆哪管這些,他隻是從這樹上溜下來,像隻貓一樣。老保姆著急地在窗口喊救命、喊救火,眼睜睜地看著湯姆穿過園子中的草地,穿過柵欄,向樹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