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鬆的黃土即刻被掀開,即將成熟的莊稼在持續的轟鳴聲中被推得見不著蹤影。推土機進入長勢良好的莊稼地猶如野狼攻入羊群似的蠻橫粗暴、肆無忌憚,望著這些被不斷糟蹋的糧食,世代務農的莊稼人有種作孽似的犯罪感時時掠過心頭。這片土地屬於胡成榮,看到自家的土地被毀壞時他的心情是複雜的。然而一筆數目可觀的補償費,聽起來著實讓人羨慕,那是怎樣的一種誘惑,多少無量穀人希望這井架安裝在自己地裏,希望良田被毀換來巨額補償,但並不是人人都有這個福氣,那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夢想,而這個夢想胡成榮實現了。時憂時喜的胡成榮,一想到這個心就莫名地跳動起來。井場隻用兩天時間就徹底推平了,接著大型的卡車、吊車也開了下來,它們行進的速度很慢,在道路的轉彎處巨型車輛上延伸的部分緊挨土崖而過,黃土崖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印痕。待道路一轉,吊車的前臂又懸在山崖上讓人看見就頭暈。為了攫取地下的石油,石油人冒著生命危險出沒在山間溝壑處,沒人知道他們到底是為國家作貢獻,還是無孔不入地肆虐掠奪國家的資源,能把觸角伸向無量穀這樣偏僻的地方足見其開發的力度和進取的決心,已到撼動魂魄的地步。
不長時間一座井架就矗立在山丘上,井場上的燈光隨即亮了起來,高高矗立的井架像高樓也像寶塔,將沉睡千年萬年的無量穀照亮。燈光下那些身著橘黃色服裝的油井工人忙不迭地幹著自己的活兒,他們不分晝夜工作的情形,讓在場外窺視的無量穀人懷有一種驚喜與困惑交織的複雜心情,揣度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在沒遇到這些油井隊員時他們總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辛苦最忙碌的人,當親眼見到油井隊員幹活的情形時,他們頓時覺得自己所幹的那點活兒,在真正的幹活者麵前慚愧得不值一提。油井隊異常忙碌時無量穀人卻徹底閑散下來,他們放棄每日必須進行的田間勞作,經常三五成群地紮著堆看熱鬧、聽新聞、諞閑傳,議論著每時每刻在這裏發生的一切。
胡成榮懸著的心一直都沒有放下來,那天下午他再也沉不住氣了,就徑直跑去問鍾川:“石油隊到無量穀快二十天了,我的莊稼全部被毀,現在仍見不到一分錢的補償費。你們當時到底是咋談的,不會就這樣事妥人安了吧!”“我也著急得很,當時和我們談的那幾個人現在都不在井場,聽說過兩天就來,等人來了就讓他們兌現承諾的東西。”鍾川解釋說。胡成榮走後,鍾川找到村裏幾位參與談判的代表商議此事,大家認為胡成榮的擔憂不無道理。幾天後聽桃原人說唐經理來了,胡學文帶領幾名談判者上到井場找唐經理讓他兌現承諾。事情正如胡成榮擔心的那樣,唐經理一見麵臉子就繃得很緊像換了個人似的,那情形讓人感覺仿佛無量穀的幾位行乞者貿然走進井場,厚著臉皮向他討要什麼。唐經理的傲慢態度讓無量穀的幾位談判代表就像冷不防被別人澆了盆涼水一個勁地直打寒戰,一瞬間他們大腦出現空白並伴有失語症發生。怎麼都沒想到曾經熱情異常的唐經理,才幾天工夫就變樣了,他的鄙夷的神情讓他們好大一陣都緩不過神來。
胡學文清醒了一下然後直入主題:“你們安鑽這麼長時間了,為啥一分錢都不兌現。”他的語氣明顯帶有質問的味道。“錢都打到你們鄉上了,到鄉上去領吧。”唐經理依舊那種態度,他的話讓幾位無量穀的談判者麵麵相覷毫無準備,不知該說些啥。還是胡成榮反應快,他急忙問道:“你們撥到鄉上的是啥錢?”“你要啥錢?”“土地補償費。”“那早就撥了。”“那其他費用呢?”“你說的話我聽不懂,還是到你們鄉上去問吧,所有的費用都撥到那裏了。”這位經理顯得有些不耐煩。幾位無量穀人竟亂了方寸,就這樣灰溜溜地退出井場。他們剛剛走出井場,守候在一旁的群眾就圍了上去,他們以為幾位深入虎穴者已經把錢弄到手了,等著立馬來分。看見從井場出來的人個個神情沮喪,頭腦不斷發熱的無量穀人也冷靜下來,從這些出場者的神情中他們斷定又遇到了麻煩事。
為了證實唐經理的話,當天中午胡學文就和會計直奔鄉政府。他們問了鄉上一名幹事,他們說不太清楚此事,就徑直走到陳鄉長的房間。陳鄉長顯得極為冷靜,他說:“土地補償費一事我們和油井隊談過,他們答應將錢打到鄉政府的賬戶上,完了鄉上再開會研究決定此事。等確定提取比例後,剩下的部分返還給占用土地的農戶。不過現在這筆錢還沒有到,不用著急嘛,他們能把井架安裝到你們的農田裏,還用得著擔心補償費的問題嗎?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你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全力配合石油隊的工作,其他事由鄉上統一安排考慮。”停頓了一下,他又說:“剛才我聽你們說除了土地補償費外還有好幾種費用,你們的名堂可真多,這是從哪裏學來的?”“鄉長,與我們一界之隔的桃原,人家該要的錢都要了,我們為啥就不能要。”“桃原有桃原的情況,不要盲目攀比,我們還得注意自己的形象,這是招商引資,招商引資你懂嗎?它現在都快成了國策。現在人家腳跟都還沒有站穩你們就想著鬧名堂,要是把油井隊嚇走了,這問題可就嚴重了。整個鄉上的工作就是一盤棋,我可不希望看到有人因為自己的盲目行動打亂鄉上的整體計劃,咱們先把醜話說在前麵,誰把事情攪亂了誰就得負全責。”陳鄉長的語氣明顯嚴厲起來,並現出某種帶有威脅性的東西。他倆聽完陳鄉長的話開始往回返,心情一直很沉重,待回到無量穀時已是半夜。盡管夜靜更深,但胡學文的思緒並未停頓下來,他一直想不通鄉上的領導對待這件事的態度為何如此曖昧,這裏麵一定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思前想後,他決定退出談判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