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地上邊抽煙邊閑諞的幾個人聽到姚成的話“嘩”地一下笑了,姚代的臉頓時了紅起來,他不服氣地說:“好小爺哩,你現在喝著涼水不硌牙,盡說些便宜話,小時候人家教的啥,你教的又是啥,從小就沒把我往好裏教。你還記得咱們一起去放羊,有隻饞山羊跑得特別快,一出門就帶著羊群一個勁兒地往糧食地裏跑。你讓我抓住這隻饞山羊,你用一根細麻絲將羊腿上的麻筋緊緊紮住,這羊從此就一瘸一拐地再也跑不動了,走不了多遠就要停下來歇息一會兒,不然的話,腿就麻得受不了。這一招果真靈驗,立馬就把狗日的饞嘴毛病給根治了。”姚代開始把話題往過去的歲月中追溯,小爺一句激將的話語一下子打開了姚代的話匣子。“還有這事?”大夥兒邊笑邊插話。“還有更邪乎的呢,”姚代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了起來,“有隻山羊不聽話,一出圈門就一個勁兒地瘋跑,怎麼吆喝也不管用,你們猜怎麼著?我小爺抓住這隻山羊掀開耳朵扇,突然一聲怒吼,這羊嚇得就地跳了個蹦子,從此再也不瘋跑了。常常是走上一陣,都要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轉上幾圈然後接著往前走,我想可能是把羊的哪根神經給嚇壞了。”聽到這裏眾人一下子樂開了花,一個個笑得前傾後仰。“狗日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姚成開始反駁。“小爺,你說從小就給我教這些東西,從來沒見你教怎樣學文化,還問我怎麼沒考上大學,這不是日蹋人是幹啥呢。”姚代調侃的方式更絕,一下子將小爺的火力打壓下去,他們在這種集體娛樂的氛圍盡情地享受著生活。
經過一段時期的甜蜜等待,胡學成的錄取通知書終於來了。他考入北方大學中文係,按照報名的時間推算,當天就要動身。胡成榮早已準備妥當,通知書剛一到手就請來村裏的人舉辦了一個還算是隆重的宴會。這天偏僻寂寞的溝穀又充滿了生氣,那種曾經丟失的自信仿佛又回到久別的無量穀人中間。宴會的形式有些特別,它不同於婚喪嫁娶中常見的那種,胡家人個個風光滿麵,因為祖墳上冒了青煙,不但為祖上添加了榮耀,也給生活在無量穀的人增了光。無量穀的另一大姓鍾氏家族,他們也無一例外地參加了宴會,除了恭賀羨慕外他們則更多地是把嫉妒悄悄埋在心裏,這個胡學成無形中給鍾家增添了壓力,鍾家暗自堅定了秣馬厲兵、一爭高下的念頭。宴會上有幾個愛出風頭的人明顯喝高了,他們大呼小叫地說還沒有喝好,在掙紮的狀態中被攙出院子。多數人離別之際握住胡學成的手噓寒問暖,並再次細心地端詳著眼前這位年輕人,那情景很是感人。
時間非常緊迫,為了趕班車胡成榮當天下午就將行李運往鄉上,胡學成次日淩晨到鄉上趕上一天僅有一趟的鄉間班車。這一夜許多人都沒睡好,半夜時分就忙乎起來為胡學成送行,院子裏站了許多人,影影綽綽的,他走出院子,上了旁邊的小路就開始爬坡。夜很黑,沒走幾步就看不見送行的人了但仍能聽到囑咐的聲音,那聲音不絕於耳。爬上這道長坡意味著馬上就要走出無量穀,小路在山嶺間繞來繞去,雖看不清周圍的一切,但胡學成對這裏的一切非常熟悉,沿著模糊不清的小路義無反顧地走去。夜深沉安寧,每過一個村莊那些守夜的狗都要慵懶地叫上幾聲,有種應付差事的樣子。胡學成距離無量穀越來越遠,心中突然出現某種說不清的依戀與惘然,他感到自己正從過去確鑿無疑地走了出來,但對進入什麼樣的未來心中沒有一點把握,瞬間產生浮漂似的虛無感覺。
走了許久,他看到遠處星鬥滿天的蒼穹下出現一道隱隱的黑線,黑線上群星閃爍,黑線下麵油井隊井架的燈光在黑暗中閃爍著亮光,他知道已到桃原的坡跟下麵了。由於夜色黑暗胡學成仰視麵前突然出現的高原倒有些看不清楚,他沒有停頓就徑直攀上桃原的斜坡。夜間攀登仿佛比白天輕鬆,不大工夫當頭的星空就開闊了許多,坡度也變得平緩起來,胡學成上到了桃原。這道塬的長度大約五十裏,北麵盡頭處就是鄉政府所在地。為了趕路,他抄小道走去。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走著走著腳下的那條小路突然變成兩條,他彎下腰仔細看了看,到了道路分岔的地方了,周圍漆黑一片,該走哪條路讓他一時犯難起來。躊躇片刻,他沿著一條小路走了下去,走了好大一陣,並沒有走到中途必須穿越的那片榆樹林。記憶裏從沒有這種現象發生,他開始犯起怵來,索性改變方向繼續行走,又過了好大一陣他低頭一看,天哪怎麼又走了回來,回到剛才的分道岔路上。他開始著急起來,再這樣走就趕不上天亮時始發的那趟班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