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輯10、磨礪生命的光芒
十年一夢又一夢,夢醒之間的人生旅程中、心靈驛站裏,透過曦靄雲霞,穿過淒風苦雨,拂卻額際的寒霜,甩飛鞋跟的汙泥,我在人世的地平線上尋望自己的背影——那行色匆匆、風雨兼程、孤身遠行的單薄而渺小的行影。
冥思苦想逸念間,人生的得得失失、恩恩怨怨、風風雨雨、片片段段,以及命運的舛舛錯錯、劫劫難難,在回身轉望的戚戚耿悟、悠悠浩歎中,彰顯過慮得絲絲縷縷、曆曆在目。
在這些身心親曆的人世滄桑、生命曆練中,心痕最深、感受最多的莫過於從童年甚至是從嬰幼兒(當然是聽大人們講的)就開始經曆遭受的幾次猝不及防卻幸免於難的人生事故。
在這些來勢洶洶而又有驚無險的罹禍和磨難中,我一次次地在鬼門關裏脫險、從死亡線上凱旋。更重要的是,在這些絕處逢生的經曆中,既有幸運巧合、他人搭救的偶然因素,更有不憚困厄、自己竭力掙脫的必然結果。
讓我僥幸地感恩惜福於命運之神的同時,也更加深切地認識到意誌和毅力的重要性、體會到自我拯救的可能性,從而感悟到生命的頑強、心靈的堅韌、智慧的珍貴和精神的光芒,平添不少達觀生死、笑傲險阻、成就人生的勇氣和信心。
①饃箢下的搖籃與洪水中的大缸
聽母親講,在我出生不到百天的時候,她把我交給年邁的奶奶看管,自己去參加生產隊的勞動。
有一天,她中午下班回到家裏時,奶奶把我放在一個哄籃裏。哄籃則放在堂屋的正當門。奶奶一邊在南屋裏忙著做飯,一邊不時的看看我。
誰知,就在我母親先到南屋裏和奶奶說了幾句話,然後走進堂屋剛剛抱起我準備喂奶時,一個盛滿饃饃的箢子“卟嗒”一下不偏不倚的掉在哄籃裏。
此時此刻,雙手托著我的母親還沒完全直起身來,那隻箢子是擦著她的額頭落下的。也就是說,要是晚抱我一兩秒鍾,小小的我就整個被砸在高高落下的饃箢的下麵,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我這次死裏逃生,說起來有兩個巧合:一是奶奶粗心大意,把我正巧放在了饃箢的下麵——我老家的農村,為防老鼠,總愛在房梁上用繩索係幾個勾子,把吃的東西高高的懸掛起來。她老人家為此後悔,自責了好長時日;二是掛饃箢的繩索斷開的時間,母親為此越想越怕、驚悸不已。
如此看來,生命有時是撿來的,具有不可思議的偶然性。按唯心論,那就是命定、命運了。尤其是在生命自身無能為力,不能自救的階段和時期。
而更多的情況下,生命是可以自救的,命運是可以改變、可以爭取的。這讓我聯想到前幾年,我在雲南富寧縣的姑姑家,在突發的特大洪水中自救和救人的驚險一幕。
姑姑是在上世紀的五十年代初期,隨軍跟姑夫自山東來到雲南的。她隻生養了一個兒子。姑夫退休後,他們一家人就定居在了富寧縣城。
三年前姑夫病逝,兩年前表嫂又死於癌症,去年春天表哥也因病英年早逝。而姑姑唯一的孫子,當時正在昆明大學讀研究生。
2001年中秋節前,我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從濟南趕到富寧,專程去探望我年邁而孤居的姑母。
就在我陪姑母住了沒幾天,8月25日子夜時分,我被一種轟然而至的狂風暴雨驚醒。可能還沒有入睡的姑姑,小聲對我說:“這裏經常下大雨,不礙事的,你好好睡吧……”
我因與姑姑聊天睡得很晚,確實有些困倦,在拍窗拖地的風聲雨聲中很快又進入雜亂無章的夢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姑姑忽然把我推醒,不無緊張地說:“三兒(我的乳名),咱這屋裏怎麼也進水了?”
我猛然坐起,瓦亮的電燈光下,屋內已是泱泱澤國。我抬腕看了看表,差一刻不到淩晨三點。
就在我爬上姑姑的床,剛拿起姑姑床頭上的手電筒,準備到門口(姑姑家住的是獨門獨院的平房)去看看時,電燈忽然滅了。
黑暗中的世界像有千軍萬馬奔襲,風聲、雨聲、流水聲轟轟然響成一片。
待我捏著手電筒下床時,屋內的積水已迅速漫過那條玻璃茶幾,已沒過我的膝蓋了。
姑姑不無驚悸地說,是不是山洪暴發了?
我說,不會吧。
我就往門口趟著。
待我走近房門時,未及開門,就又迅速回到姑姑的床前,扶姑姑站起來。因為隻幾分鍾的時間,涼森森的濁水已漫過我的臀部,姑姑的床瞬間就變成沉淪的“方舟”。
待我把姑姑扶上更高一些的桌子時,洪水已經與桌麵平了,漫至我的腰部。
姑姑說:“肯定是山洪暴發了,三兒你會鳧水,趕快逃命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就強作鎮靜地笑著說:“姑媽,您這說的什麼話,就是逃命,也得咱娘倆一塊兒逃啊,哪能把您老人家丟下不管……”
“你這不聽話的小子!”姑姑打斷我的話說,“我這把老骨頭了還在乎死嗎?你可不能出事啊,剛來到這裏、看我來的……”
說話間,洪水已升至我的胸部,漫過姑姑的膝蓋(她還在桌子上站著),情況真的是萬分危急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忽然想到姑姑家院子裏有一口澆花存水用的口徑超過一米的大瓷缸,心想,這下有救了。
於是,我便把手電筒遞給姑姑,讓她扶住牆。
我轉身去開門,斜身遊到院子裏。姑姑在屋裏嘟嘍著:“老天啊,你真是和人過不去呀,我這侄子剛來雲南看我沒幾天,你就發洪水,你這是安的什麼心啊?”
待我終於用腳找到那口已沉入水底的瓷缸時,我才發覺和意識到,事情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麼簡單——怎麼把大缸從水底弄起來,倒出裏麵的水呢?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讓它空空的浮出水麵。
就在我即將絕望時,我又聽到姑姑的聲音:“三兒,是姑姑命苦,連累了家人,又連累了你呀!”
不行,不能就這樣善罷甘休,我必須救出命運多舛的姑姑。
當這種閃念雷電一樣劃過我的腦際時,我忽然產生一個念頭——先把缸扳歪,我再潛入水中,用頭顱把它頂出水麵,問題不就解決了?
真是急中生智!
當我推著那口空缸來到姑姑所在的房門前時,水已漫過三分之二的門洞,我擔心進去後再也推不出來了,便將它小心翼翼地推到離姑姑不遠的一個窗口下,唯恐碰裂碰壞了。然後,我便喊姑姑,讓她打開窗子。
當我把姑姑抱進缸裏,進屋想找把雨傘時,按姑姑說的地方怎麼也找不到了。
我就急忙推著姑姑向外去,看有沒有前來營救的解放軍或其他救助人員。
這時,我的腳已觸不到地麵了。——因為是在一兩個小時之內突降特大暴雨,造成了突發的山洪暴發,營救人員一時半會還趕不到。
就在我擔心再下大雨,沒法清除淋進缸裏的雨水時,在街道的高崗處遇到一位少婦,她用大塑料盆推著一個哇哇啼哭的幼兒,正萬分焦灼地在高崗上來回走動,洪水已沒過少婦的肩膀。她肯定也擔心再下雨,因為她也沒有帶雨傘,再說,隨著洪水的不斷升漲,她腳下的高崗也將不起作用,到時候她萬一不會遊泳,盛孩子的盆又容不得她攀附的重量,那麻煩就大了。
看到這種情況之後,我就主動靠過去,問她,會不會遊泳。她說,不會。
少婦的眼裏溢滿驚悸,也溢滿淚水。
我就說,咱合作一下吧,你把孩子也放到缸裏,讓我姑姑抱著。你攀附著這口小船一樣的大缸,就安全了。萬一再下雨,我們就用你的大盆罩在缸上,就不會有什麼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