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母親給他盛滿熱湯,我父親給他拿來棉衣(他沒留,說是自己帶來棉被了),我哥哥給他抱來麥秸……
本來打算住一宿就換地方的他,在我家一住就是十多天。
在這段時間裏,他以行乞的方式尋遍了附近的村村落落。我出於好奇,也出於童心無忌,和他混得很熟。
他經常把一些從各家要來的白的、黃的、黑的零零碎碎的涼饃給我吃,說是“吃百家飯成人的”。
我總是吃得很帶勁,他總是看著很開心。
我最愛聽他講大黑熊和白臉狼的故事,有時聽得入了迷。母親喊了幾次,我都不願回房裏去睡覺。
後來,我還知道他的老家在我們山東,在他父親那一代闖關東去了黑龍江。他膝下一兒一女,老伴早逝,兒子結婚生子後,他視孫子為全家的整個未來和希望。
平日裏,隔代親使他和孫子親密無間,形影不離。誰知,孫子剛過完三歲的生日沒幾天,就從他身邊丟失了。
今天,我才知道,在他走出家門尋孫以來,在我家所住的那十多天,是他在一個地方、在一個村莊逗留時間最長的——
一是因為我全家人對他的容留和照顧,二是因為再往南走就要走出山東地了……
按他現在的話說:“不知能活到今天,當時盡管尋孫心切,對老家的土地竟也是那樣的留戀。”
這時,我注意到,他現在用的拐杖,竟還是那根我為他把一小節鋼管固定在底端的打狗棍。那節鋼管似乎已磨去許多。他的背也比當年駝得更厲害了。
麵對尋親無望,有家難回的鄭老漢,我心中雲集著別樣的情感和酸痛。他告訴我,找不到孫子,到死他也不回家。
我的眼底一陣陣潮熱。
臨別,我把手伸向自己的衣兜,準備給他點錢。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意思,沒等我掏出來,他竟對我說:“你出這麼遠的差,盤纏寬綽麼?出遠門千萬別苦著自己,再從我這兒拿點吧。”他一邊說,一邊從腰裏掏出一個卷得緊緊的小塑料袋……
我心裏酸酸的,眼裏的淚終於流下來。
後來,當我準備借用媒體幫鄭老漢尋找失散多年的孫子時,卻從鄭老漢的兒子處獲悉一個意外的情況:
在孩子丟失十三年後,一個獵人在離鄭老漢的家很遠的一個非常隱蔽的山洞裏發現了孩子的手鐲、涼鞋和遺骨,證實孩子是被惡狼刁走的。
但是,鄭老漢的兒子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對父親保密,他怕父親承受不了這一打擊,還不如讓他帶著尋孫的希望和心願浪跡天涯、安度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