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輯6、生命的堅韌
在廣西柳州的魚峰山下,我遇到一位乞討的老者,竟然是二十年前曾在魯西南一帶沿街乞討、千裏尋孫的那個鄭老漢。
當時,就被人們稱為“鄭老漢”的他,而今已七十有餘,他的孫子丟失了已近三十個年頭。他老人家是如何一步步、一天天、一年年從黑龍江克東縣來到魯西南,又是如何從魯西南橫跨千山萬水、橫跨二十餘年的風風雨雨,一個省一個省、一個縣一個縣、一個村一個村地四處打聽、苦苦尋覓著走到這大西南的呢?
麵對他飽經滄桑的麵容、抑鬱的雙眼和依然硬朗的身板,我忽然意識到:親情、牽念和愛心是如此地韌若蒲絲、無可替代,而個體生命在血脈的牽引下又是如此地頑強和不可思議。同時,我也意識到這世間是如此地不可琢磨、善惡多變,眾生竟又是如此地命運多舛而千差萬別。
鄭老漢是在一個夏天的傍晚把孫子給丟失的。
當時,他的兒子和兒媳下地幹活還沒回來,孫子卻哭鬧著先睡了。鄭老漢到廚房做飯的功夫,孫子轉眼不見了。
因當地很少有狼等凶殘動物,鄭老漢便認定是歹人把孩子給偷走賣掉了。
全家人瘋了似的四處尋找,並到當地派出所報了案。
可是,三個月過去了,他丟失的孫子仍是杳無音信。
半年過去了,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鄭老漢終於坐不住了。
他悄悄告別所有的親人,孤身一人、身無分文地踏上了漫漫尋孫路。他先是每過三個月,後來每過半年,再後來每過一年,就到當地的派出所或政府機關,讓他們給家鄉的派出所或村委會掛個電話,詢問一下他的孫子是否回家了……
當我抓著他的手,異常驚訝地,反複說我就是當年那個最愛吃涼饃的小連子時,他另一隻手中的缸子一下掉到地上。但他那隻手仍在我麵前顫抖著、遲疑著,似乎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或者是不敢碰已長成大人、西裝革履的我?
我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緊緊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老淚縱橫地一邊端詳著我一邊嘟嘍著:“我孫子比你小不幾歲,也該長得像你這樣了……”
據他說,他已尋遍了近二十個省市的角角落落。——他孫子的前額有一個V型的傷疤,眼角有一個明顯的黑雀,憑此他定能認出自己的孫子,哪怕他會一天天的長大……至今他對此深信不疑,充滿信心和熱望。
切切的交談,引發我對往事的回憶——大約是七四年冬季的某個傍晚,天上正紛紛揚揚地下著雪,一個有些駝背的乞討者,在我送給他一個熱乎乎的煮地瓜後,仍不肯走,看看我家廚房又看看我,然後小聲對我說:“你去問問你家大人,我能在你家廚房裏住一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