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民諺有謂:“酒是色媒人”“三碗酒下肚,惡向膽邊生”。顯然,縱酒犯法,是古今極少數酒徒的通病,或者說,酒往往是犯罪的誘因。明代著名政治家顧璘(1476—1545)曾一針見血地說:“夜飲晏起,乃奸盜所由始。”那些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更無一不是酒鬼。這夥人即使下了大牢,偶得酒,也看做命根子一樣。明人小說中曾描寫有個叫楊洪的捕快,為偵破一件冤案,弄了些酒肉到獄中給強盜們吃,你看強盜們的那吃相,那德性:楊洪先將一名開了鐵鏈,放他飲啖。那強盜連日沒有酒肉到口……一見了,猶如餓虎見羊,不勾大嚼,頃刻吃個幹淨……那未吃的口中好不流涎。
用砒霜下酒毒死人命,固然是奸夫淫婦、人麵獸心者慣用的伎倆,如:同上引書曾描寫正德時的李承祖,被繼母焦氏用砒霜下人酒中毒死,死前痛苦萬分,慘不忍睹:
須臾間藥性發作,猶如鋼槍攢刺,烈火焚燒……不消半個時辰,五髒迸裂,七竅流紅,大叫一聲,命歸泉府。
而用蒙汗藥下人酒中,劫人錢財,甚至殺人的犯罪勾當,則更使人有撲朔迷離、目瞪口呆之感。方以智(1611-1671)曾記載:
莨菪子、雲英、防葵、赤桑陸、曼陀花皆令人狂惑見鬼。安祿山以莨菪酒醉奚契丹坑之。嘉靖中妖僧武如香至昌黎張柱家,以紅散入飯,舉家昏迷,任其奸汙,蓋是橫唐方。周密言押不廬可作百日丹,即仁寶言曼陀羅花酒,飲之醉如死。魏二韓禦史治一賊,供稱威靈仙、天茄花、粘刺豆,人飲則迷,藍汁可解。
這裏的“仁寶言曼陀羅花酒”雲雲,仁寶是指郎仁寶,即郎英(1487—?)之字,其言見於他在《七修類稿》中的這一段話:
小說家嚐言:蒙汗藥人食之昏騰麻死,後複有藥解活,予則以為妄也。昨讀周草窗《癸辛雜誌》雲:回回國有藥名押不廬者,土人采之,每以少許磨酒飲人,則通身麻痹而死,至三日少以別藥投之即活,禦院中亦儲之,以備不虞。又《齊東野語》亦載,草烏末同一草食之即死,三日後亦活也。又《桂海虞衡誌》載,曼陀羅花,盜采花為末,置人飲食中,即皆醉也。據是,則蒙汗藥非妄。
顯然,郎英所說的曼陀羅花雲雲,就是方以智所指的曼陀羅花酒。雖然郎英並未能指出蒙汗藥到底是何物,但他根據史籍,舉出押不廬、草烏末、曼陀羅花三種具有麻醉性能的藥草,斷言蒙汗藥決非小說家的虛妄之談,結論彌足珍貴。據筆者研究,蒙汗藥確實是用曼陀羅花製成的。至遲在南宋,用曼陀羅花作為麻醉藥,已普通應用於外傷等各科。大概也正因為這種麻藥十分普及,曼陀羅花的麻醉性能人皆知之,而且“遍生原野”,所以綠林豪客們才信手采擷,製成蒙汗藥,經營他們的特種買賣(《玉芝堂談薈》卷29)。曼陀羅草的麻醉性能相當可觀,明末楊士聰(1597——1648)曾載謂:“曼陀羅草其葉如伽葉,花有大毒,末之置飲食中,令人皆醉。取一枝掛酒庫內,飲其酒者易醉。”讀過《水滸》的人都不會忘記十字坡下綽號“母夜叉”的孫二娘用蒙汗藥——實際上也就是曼陀羅花酒——將人麻翻,宰了,做人肉包子的故事。這是江湖豪客用蒙汗藥下酒,幹蔑視法紀勾當的典型,而方以智記述的魏二韓禦史所治之盜的招供,更為此類案件提供了最可靠的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