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杜拉斯,最放肆的情人(3 / 3)

杜拉斯作為女性,對婚姻的思考是有獨特的價值的,她事實上找到了婚姻所有荒謬的根源,但這又是最難解決的人類最亙古的困境。可是,連杜拉斯本人也並不讚成用私情來緩解婚姻困境,她隻是在尋找一種“會真正長久的結構性的愛,就是說是一種多重的生活……”說通俗些,就是在婚姻中允許各自的私情存在,這樣才能保持欲望,而隻有欲望,才能帶來有激情的,有生氣的生活,這才能保證雙方在婚姻中不再厭倦。

但私情如果被允許的話,私情又會讓人失去欲望。隻有禁止的私情,在不被雙方認同和寬容的前提下,才會有激情。所以,這是一個無解的婚姻難題。杜拉斯做了她應有的探索和努力,事實上,她在私情之外,也還有一些手段,比如爭吵、猜忌、背叛和讓對方感到不舒服,以便讓婚姻保持必要的生機。而她的這些帶有探索意味的不斷努力,讓杜拉斯和兩個男人保持著終身的友誼。

從這個意義上講,杜拉斯的生活,也是她作品的一部分。如果我們用更寬容、積極的態度來看待她離經叛道的行為,會發現超越男歡女愛的價值,她一直在試圖找到解決人類婚戀困境的秘匙,但這或許並不存在。

永遠的情人:在相互的傷害和諒解中生活了16年

杜拉斯少女時,非常美麗,氣質綽約,但到中年時,卻形容枯槁,慘不忍睹。這緣於她毫無節製的酗酒。正如她在《情人》裏寫的:“現在,我看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在十八歲,十五歲,就已經有了以後我中年時期因飲酒過度而有的那副麵孔的先兆了。在酗酒之前我就有了這樣一副酗酒的麵孔。”

可以說,在酗酒之前,她就對人生絕望了。這或許是所有大智慧的人的宿命。她過早看穿了生命的本質,除了對愛情偶爾還保有幻覺,她對生命那些不能解決的問題,比大多數人更早絕望。而因為絕望,生命的存在感才更強烈。

為什麼要酗酒?杜拉斯的這句話讓人刺痛:“飲酒使孤獨發出聲響,最後就讓人除了酗酒之外別無所好。飲酒也不一定就是想死,不是。但沒有想到自殺也就不可能去喝酒。”

後來,杜拉斯因酗酒成疾,被送入醫院治療,幾度昏迷、醒來。而陪伴老婦人的,是一個叫安德烈亞的年輕男子,她最後一位情人。

和66歲的杜拉斯戀愛時,安德烈亞才27歲。杜拉斯寫過很多暢銷書,卻很清貧,一條裙子可以穿很多年。安德烈亞顯然不是出於金錢目的,隻是出於對這個才情和個性舉世無二的女人的一種純粹的崇拜。他給杜拉斯寫了7年情書,杜拉斯終於給他回了第一封信,她說:“我願意讓你來到我身邊。”

安德烈亞從美國趕到英國,當她為他打開門的時候,他擁抱了這個思念多年的老嫗。

這段情感讓人不可思議。這或許正是所謂愛情的特質。按自己準備好的腳本,再搭上一個心儀的配戲者,就是每個人自我定義的愛情。

安德烈亞迷戀杜拉斯的書,他甚至不再讀別的作家的作品;他成了她的秘書,在打字機上用笨拙的雙手打下她口述的文字;他從沒演過戲,卻不怕出醜出演由杜拉斯作品改編成的電影中的角色……他成了杜拉斯的粉絲、情人、秘書、司機、護士,也成了她的奴隸、傭人、壞情緒容納箱。杜拉斯此刻表現出了不近人情的專橫,除了自己,不許安德烈亞和任何人說話。

這個時候,杜拉斯完全回到了少女那種狀態,愛他的時候,她說:你跟我一起走了吧;恨他的時候就說:我的東西你一點也得不到,別癡心想要什麼了。

其間,安德烈亞數次出走,杜拉斯如喪家之犬,而安德烈亞每次也會主動回來。就這樣,在相互的傷害和諒解中,他們一起生活了16年。

這是愛情嗎?不是愛情嗎?至少像愛情吧。這是一首法國歌曲唱的。或許,正是這種不確定,才讓愛情有了那種撲朔迷離的美、誘惑和毀滅感。在這段不可思議的關係裏,兩個同樣充滿神經質的人像是在飆戲,卻把一出爛劇不斷推向高潮。

1996年3月3日,82歲的杜拉斯在巴黎死去。安德烈亞如他所言,愛她到死,杜拉斯也如她所言,什麼也沒給安德烈亞留下。

隻是,在杜拉斯彌留之際,她艱難地遞給了安德烈亞一張小紙片,上麵隻有幾個字:“我愛你!”

這也許就是愛吧!或者說,你認為它是,它才是。在16年的相互安慰和折磨之後,這輕薄又沉重的三個字,為雙方都找到了一條退路:如他們連自己都不肯承認這是愛情,當時光隻剩下了灰燼,他們又用什麼聊以自慰?而把戲做足,做到自己信以為真,這才是最大的自戀。

這和《霍亂時期的愛情》那個著名的結尾一樣,都有一種魔幻氣質——

“您認為我們這樣瞎扯的來來去去,可以繼續到何時?”船長問。

阿裏薩早在53年7個月零11個日日夜夜之前就準備好了答案。“永生永世!”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