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端起桌上新上的茶盞,湊近嗅了一嗅,笑道:“這茶葉很好,沁香入脾。”他轉過頭對著福海說,“問問內務府還有存貨沒有,讓他們給我送一點到毓慶宮去。”
“是,殿下。”福海頷首答了句。
萬貴妃看著朱佑樘的舉動,不動聲色地說:“這種花茶內務府怕是沒有,是本宮自釀的花茶。殿下若是看得起,都拿去便是。”
記得他十幾年以前來的那一次,不肯吃她宮中的一口糕點,不肯喝一口水,宮人們問為什麼,幼小的朱佑樘答說,太後有旨,要防範永寧宮在食物中下毒。這件事萬貴妃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就是殿下新調入宮中的錦衣衛?長得真是楚楚動人。”萬貴妃側過頭看著立在朱佑樘身側的蘇挽月,貌似閑話家常。
朱佑樘似乎不以為意,並未加以理會。
萬貴妃偏偏揪著這個話題不放,一雙犀利的鳳眼盯著蘇挽月清麗的麵孔,悠悠地說:“近日宮中傳言,殿下對這名侍衛十分寵信,日夜陪伴侍奉左右,不知是真是假?”
她特意把“日夜”兩個字咬得很重,所有人都聽得出貴妃話中的含義,蘇挽月本就內心窩火,現在幾乎全皇宮都傳遍了這件事,人人都以為她脫了錦衣衛的飛魚服,去朱佑樘床上侍寢,她都已經沒有力氣再解釋了。
朱佑樘回頭看了蘇挽月一眼,麵向萬貴妃道:“毓慶宮的事,不勞貴妃娘娘費心提點,本宮自會處理。”
蘇挽月瞪著眼睛,心道這算什麼解釋?他想越描越黑麼?
這幅情景落在萬貴妃眼裏,就是他們二人竟然在宮外也眉來眼去,感情甚是親昵。
“殿下說笑了。”萬貴妃沒想到朱佑樘話語間這麼尖銳,心有不悅但也不好發作,“我隻是看到殿下日漸長成,卻仍是形單影隻,有些替大明皇裔擔心罷了。殿下今年應該二十有四了吧,也該到大婚之期了,若能早日開枝散葉,方是皇家之福。”
“此事不急,等父皇旨意便是。”朱佑樘落落大方地回答。
“太子殿下,今日怎麼不見雲天?”萬通拱手恭敬地問了句話,他上次在毓慶宮被朱佑樘煞了威風,對他說話表麵仍是小心翼翼。
“他最近公務繁忙,萬大人如此惦記雲天,是唯恐他在本宮這裏過得不如錦衣衛署衙裏好麼?”朱佑樘一語雙關,臉上結滿寒霜。
“殿下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萬貴妃見萬通被嗆得不敢出聲,立刻岔開了話題。
“沒無別事,就是看望一下貴妃娘娘。”朱佑樘看著萬貴妃,神色認真地說,看似十分誠懇。
萬貴妃心中暗恨,卻笑容滿麵地說:“如此,多謝太子美意。”
“時候不早,本宮也該告辭了。”朱佑樘站起身來。
“殿下稱賞的茶葉,稍後就讓人送過去。”萬貴妃禮數周到地笑著起身,端茶送客。
“那就多謝娘娘了。”朱佑樘沒有客氣,欣然接受。
朱佑樘等人一走,永寧宮裏立刻安靜了下來,萬貴妃深呼吸了一口氣。天知道朱佑樘今天來做什麼?就算冬雷震震、夏雨雪,他也不可能特地到永寧宮來看她。
“啟稟娘娘,梁公公求見。”小太監跑來稟報。
梁芳進來的時候神色很是正常,也不見得他為先前皇上的責備多擔憂,“聽說剛剛太子殿下來了,他說什麼了?”他開門見山問了句,似乎很是緊張太子突然來訪這件事。
“你的消息還真是靈通。”萬貴妃冷笑了一下。
梁芳心虛地笑了笑,若要說他有耳目的話,整個後宮誰沒有耳目?薑畢竟是老的辣,宦官的優勢就在於人數眾多分散在各宮各殿,不需要特別去安插,也能隨時隨地獲得第一手消息。
“太子如今可不比往日。”萬貴妃收起了臉上的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險毒辣的猙獰表情,“如今的他,八麵玲瓏,心思縝密,手段狠辣,若要等他當了皇上,內庫虧空的事隻怕就瞞不住了。”
梁芳一聽就明白,彎腰趨近前來,說道:“今日全仗娘娘恩典,奴才感激不盡。娘娘若有差遣,奴才萬死不辭。”
“太子勢力越來越大,我現在明著還是錦衣衛的頭兒,但暗裏不知有多少人不聽我調度了!”萬通也在一旁抱怨。
“還不是都仗著有太子撐腰!”萬貴妃冷哼了一聲,“今天那個錦衣衛賤婢在此,眼中對本宮全無敬意,足見太子平日裏何等寵慣於她。本宮此前費盡心血,安排一名侍女紅綃在他身邊,如今隻怕也要失策了。”
想當年,好不容易找到紅綃這個溫柔和順又聽話的心腹婢女,讓她做了毓慶宮的“司寢”宮人,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朱佑樘此前對紅綃還是頗為寵愛的,紅綃偶爾還能從他枕邊聽到一句兩句真心話,送一點秘密消息來永寧宮,但如今突然殺出一個蘇挽月,對紅綃的地位顯然是一個巨大威脅。
“娘娘如今有何對策?”梁芳皺著眉,若是萬貴妃倒台了,隻怕朝中和宮裏跟著就要倒一大批人,其中包括自己。
“廢儲!”萬貴妃眼裏帶著不可言說的憤恨,冷冷吐了兩個字。
“廢儲?”梁芳暗自吃了一驚,但立刻恢複了鎮定,“娘娘聖明,但此事須得從長計議,若要廢儲另立,隻怕朝臣之中會有人冒死進諫。”
畢竟,皇太子朱佑樘在朝臣中的口碑不錯,明朝臣子之中從來不乏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忠勇之士。當年西廠橫行,朝野怨聲載道,午門外足足跪了一百多個朝臣,非要逼得憲宗皇帝關了西廠不可。
“誰敢進諫,就先把誰解決了。”萬貴妃的眼底掠過一絲狠戾的光芒,“先從跟太子走得最近的官員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