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成化二十一年的這個寒冷冬夜,雖然身處錦繡綺羅叢中,但紫禁城裏有很多人都未能高枕無憂地安然入睡。
最近一段時間,明憲宗皇帝朱見深覺得自己的身體和精神狀態越來越不好了。而且,皇宮之內接二連三發生各種重大事故,先是眉妃暴斃,接著是吳皇後被刺,連萬貴妃都抱恙在身,整個後宮簡直要翻天覆地。
不止皇帝擔憂,各宮妃嬪也都惶恐不安。
原本以為紫禁城是全天下最溫柔富貴之鄉,這下可好,簡直成了刺客行凶的修羅場了!隻要將眉妃死亡與皇後重傷兩件事情一聯想,那些妃子們就嚇得打哆嗦,恨不能睜眼直到天明。
萬貴妃睡不著是常有的事,自從朱佑樘羽翼豐滿之後,她不得不改變一貫的態度,不再管束憲宗皇帝,反而任由他、甚至是鼓勵他多多與後宮妃嬪們廝混,好為明朝“開枝散葉”。哪怕是有一兩個得寵的皇子,足以與朱佑樘爭一日之長短,她就可以設法廢掉這個皇太子了。但凡是有利有弊,自從萬貴妃這裏開了禁,憲宗皇帝幾乎再也不來永寧宮留宿過夜了。寒夜孤燈映襯著錦被淒涼,萬貴妃一想到皇帝過往的種種恩情,心裏對皇太子的痛恨之心就更加深重,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毓慶宮內,朱佑樘也在木榻之上輾轉反側,但不是為了國家大事,更不是為了算計他的敵人。
他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竟然就會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個純淨而清麗的容顏。蘇挽月,一個如此特別的錦衣衛,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他就覺得心頭一震。這種震撼並不是因為她的美麗,毓慶宮中多得是相貌姣好的美麗少女,他已經司空見慣了。
真正讓他關注她的原因,是因為她身上的矛盾性。她看似精明,其實全無心機,他幾乎可以一眼就洞穿她的心思和那些小聰明的把戲;她看似恭順,其實骨子裏並非如此,她有些時候的眼神就已經完全出賣了她——她心裏其實並沒有像其他錦衣衛一樣對他這個皇太子畢恭畢敬,她根本不怕他。
有些人,隻需要看一眼,就會知道她對你來說,是與眾不同的。
正因為蘇挽月的這份“與眾不同”,他才將她調到毓慶宮來,盡管他心裏很清楚,她眼下論武功也好、論智謀也好,都還不足以進入他的“智囊團”,但她畢竟是他此時還算喜歡的一件東西,既然喜歡,直接拿過來就是了。
這就是皇太子朱佑樘的邏輯。
次日清晨,蘇挽月以為自己醒得很早,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想伸伸胳膊,卻無意觸碰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啊!”她轉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朱佑樘竟然站在她床頭!
她下意識去看自己,還好衣衫齊整,並沒有被人輕薄過的痕跡。再看他,衣衫也是整整齊齊的。
門外此時響起了陳敏的聲音:“太子殿下早安!奴才可以遣人進寢殿來服侍了麼?”
蘇挽月頓時慌了,瞪大眼睛看著朱佑樘,陳敏與其他侍女若是進來看到這幅場麵,她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想到自己昨晚名義上是在這裏“值夜”,不由得靈機一動,大聲叫著說:“陳公公,稍等片刻!殿下還沒有醒來呢!”
門外的陳敏聞言,果然沒有吭聲。
她趁機身手矯捷地從床榻上翻身跳下去,迅速地將衣服往身上套,朱佑樘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有必要如此掩耳盜鈴麼?”
她來不及跟他頂嘴,迅速跑到銅鏡前整理頭發,匆忙係著腰帶,眼睛還四處打量找她的長靴子。
他走下錦榻,很從容地看著蘇挽月對鏡紮著馬尾,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目光幽幽地注視著她說:“從昨夜開始,你就已經是我的人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我不承認,誰會相信你跟我之間清清白白?”
她終於按捺不住,一邊紮發圈一邊回嘴說:“清者自清。臣根本沒有……才不怕他們說什麼呢!”
“你若不怕,又何須如此匆忙?”
“我……”她一時語塞,手上的勁道過重,那根銀色的發圈“啪”地一聲斷裂開來,她那一頭烏黑如流雲飛瀑的長發立刻披散下來,襯著她瑩白如玉的小臉和嫣紅的嘴唇,如同晨露下的花朵。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滯了數秒,眼神悵然若失,竟然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一縷長發。
蘇挽月想閃開,卻聽見他聲音低沉地說:“想當年,我母親的頭發也像你這樣,又柔又亮。”
原來他想起了他的亡母紀氏,那個可憐的宮中女子。
他們二人就這樣親密地對麵而立,站在銅鏡之前,鏡中男子還溫柔地撫摸著少女的柔軟發絲。
這情形,怎麼看都是一對恩愛夫妻春宵過後、晨起梳妝的畫麵。
門外,陳敏又在喊話了:“蘇侍衛,太子殿下可起身了麼?奴才恐怕耽誤了早朝的時辰。”
朱佑樘不再猶豫,對外說道:“進來。”
眾人魚貫而入,小太監福海帶著笑容走過來,向蘇挽月看了看,目光含意不言而喻。蘇挽月木然呆立在當場,陳敏看著其他人侍候朱佑樘更衣洗沐,十分和言悅色地走到她麵前,壓低聲音說:“蘇侍衛,該出去了。今夜殿下若有傳召,再來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