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一人苦笑著道:“以前天天嚷著要出穀,如今真要走了,心裏卻空落落的,好像一下子沒了魂魄一般,你們說,我這是不是生來犯賤的命?”
另一人道:“是啊,咱們來這裏轉眼十幾個年頭了,若說沒感情那是假的,要不是實在呆不下去,誰又真正想要離開?要知道,我們來這兒,不是為了吃喝享樂,也不是為了苟且偷安,而是為了大遼複國大業,可現在……”
說著喉頭一哽,說不出話來。
一段沉默後,一人道:“我們來之前都曾發過誓,要麼為大遼死,要麼為大遼活,如今寒梅穀不死不活,走是不對,留卻隻能一天天鬱悶下去,消沉下去,這……的確比死還可怕。要知咱們中的許多弟兄都是懷著血海深仇的,怎肯在此無聊消耗生命?可惜穀主並不了解他們,還用血腥手段進行鎮壓……其實,多好的英雄兒郎呀!如果不是那麼絕望,如果放在真正的戰場,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一定是頂天立地的人……當然,這也不能全怪穀主,他也是為了基地安全著想,畢竟,誰也不能肯定他們之中有沒有軟骨頭,哪怕隻有一個,後果不堪設想……”
討論還在繼續,耶律宏基卻突然想哭,他不知自己如何下的山,也不知自己哭了沒有,隻知道金兵突然間包圍了他居住的小屋。
他躺著沒動,靜靜等待死亡。
他覺得自己確實該死。
哪知就在金兵想要破門的一刹間,屋外突然傳來激烈的喊殺聲,穀主一個激靈,人已趴到窗口,然後看著後山衝下百十個戰士。
那是真正的戰士,奮不顧身!勇往直前!視死如歸!
他們一個又一個倒下,一個又一個從死人堆再次站起。
血,漫天飛舞!肉,四處亂飛!
耶律宏基也算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他的一雙腿就是在戰場上失去的,但他自忖從沒見過如此慘烈的場景。
他緊緊抓著窗沿,很想跑過去跟他們一起戰鬥,可惜剛才爬了那麼遠的山路,手已不像他的手,腳……在窗台下晃晃蕩蕩。
耶律宏基雙眼噴血,嘴唇咬開幾個大洞。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戰士一個不剩全部戰死,眼睜睜看著金兵將他們一個個丟進火堆,其中一個並沒立即斷氣,在被扔進火堆的一瞬,居然麵向耶律宏基笑了一下。
耶律宏基的心瞬間揪作一團。
他看出了那人的笑,那笑很親切,也很自豪!
就在這時,蕭卓來了,想要救他出去,他抓住窗欞死死不肯離開,因為他舍不得那扇窗,透過窗口,他可以看到火光中一張張微笑的臉……
耶律宏基說完,鷹嘴崖上一片死寂。
不知何時,蕭卓跪在地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哭得肆無忌憚,老淚縱橫。
耶律宏基卻顯得異常平靜,道:“別哭了,無論他們怎樣死去,在我心中,都是好樣的。”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正是剛才提到過的青銅匣。
耶律宏基將它放到蕭卓手中,道:“從今以後,它就歸你保管了,如果這次能夠平安脫險,希望你能親自將它交到天佑皇帝手中。”
蕭卓捧著那匣仔細看了兩眼,道:“這是什麼?穀主不能親自將它交給天佑帝麼?”
耶律宏基道:“你也別問裏麵是什麼,反正,它很重要,重要得必須用生命去保護!我之所以將它交給你,一是我這身子確實不便攜帶,二來隻有你能保護它。”
蕭卓見耶律宏基說得很認真,不敢再推辭,扯下一塊布將它包起來背在肩上。
耶律宏基滿天意地笑了笑,抬起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看了許久,道:“我隻是不明白,同樣一雙手,他們握著的是殺向敵人的刀,而我卻殺了那麼多自己的兄弟,你們說,我這穀主是不是當得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