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手長立麗姬宮苑之前,以晴腳步止於宮門殿前,卻遲遲未敢向前一步。
時當正午,耀眼陽光灑向焦化石板,燙熱異常。
以晴身弱受不住炎炎暑氣不多時,隻在門口停頓片刻的時間,臉上已顯現出蒼白之色。
蒙桑有些擔心她的身體,上前半步柔聲勸說:“回去吧。”
以晴側目看他,眸光中隱隱透出為難,他抬頭望向殿前雕梁畫棟的一片,終又開口道:“我……有愧於她。”
微風揚起她的發絲,她以滿目的哀愁望向那深宮中的一處,終無可奈何的歎息。
“為什麼?”蒙桑凝視她的側臉,一聲輕問怔怔出口。
“什麼?”
“為什麼替伍子胥那樣想要殺你的人難過?”
以晴平靜眸光凝望著遠處的湛藍雲天,許久複又答道:“他沒有錯。收回看向遠處的眸光:“以一權臣看待我如今處境,的確犯了宮中大忌。”
“那你就不恨他?”
以晴笑了,甚是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同情:“恨,但也不礙我敬佩於他,畢竟他情願用自己的一死換來整個氏族的生。”
三日後,伍子胥喪禮大興,夫差雖憤於伍子胥野心勃勃,卻也並未為難他的身後事。不僅下令開釋伍封送葬,還派人將伍子胥的屍骨送回故土以安亡魂,就連久居深宮的伍染若也被****可到宮門之外哭一哭,訴盡哀思。
城門口以晴扶著幾度哭的氣絕的麗姬站在一株枯作垂柳下,臉色隱隱透出同情。
“你說過,你說過要幫我保住伍家……”
眼淚順著眼角緩緩流下,一雙杏眼已哭的失去顏色,不顧一起的拉扯著以晴的衣裳,麗姬哭的險些要背過氣去。
“對不起。”她輕輕扶著她的背,一時隻覺得愧疚難當。
“叔父……是染若害了你。”
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呼嚎久久回蕩在曠寂的城門內外,百步距離外蒙桑凝眸看著麵前這兩個曾笑靨如花的女子,心中揪痛。
遠處十三聲喪鍾鳴了,那是伍子胥魂歸故裏的送葬隊伍,伍染若眼色迷離看向那望不見的白衣白綾,萬種情緒一並滾滾襲來,她終於向著那送葬方向深深跪了下去。
對於早已無可挽回的一切,這一跪也許是她為伍子胥最後唯一能做的事。
斜臥在窗下,七月的微風拂進房中,引人如夢。以晴抬頭擋住映在眸間的陽光,稍稍有些清醒了。
染月從門外進來,額頭上的汗還未褪去,微紅的臉色濃鬱了些:“姐姐,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以晴抬起頭,眼中透出些憐憫:“但願他二人能平平淡淡的過一世吧。”
染月寬慰笑笑:“隻要離了這姑蘇城,隱姓埋名的過日子,任誰也猜不出他們的身份的。”
以晴啞然失笑卻沒能說出話:猜不出他們的身份又能如何,隻怕他們自己心中的痛永世也不能抹去。而安排他們離開無非是自己想要找個理由讓自己覺得安心罷了。
收回神思,無奈笑笑。以晴又半是安慰的開口道:“能用半生時間淡忘心中的傷,也算是他們的幸運。”
說罷起身,以晴拂袖掃去衣上的塵埃:“走吧,出去散散心。”
染月在身後急切:“可是姐姐,麗姬娘娘說想要見你一麵。”
以晴駐足,臉上淡泊的顏色閃過一絲哀戚。
“罷了,相見不如不見。”以晴沒回頭隻略沉吟片刻又緩緩開口:“你代我向小路子說一聲,把伍子胥當日留下的書信交還給伍封吧。”
“可是……”
“大王那兒我自有分寸。”
三日前伍子胥一把烈火燒了伍相府的磚石草木,卻未能保住其獨子愛子伍封離開。
夫差得知伍子胥的計策,沒有取他性命,反而普天闊地的散下伍封被捕下獄的消息,大約被囚禁在相府之中的那一夜,他已嚐遍了世間悲涼。
痛定思痛,伍子胥環顧滿麵悲涼,卻心如死灰。
命,他是不打算要了,可是如何以自己的一命換的氏族的平安卻不能不想。
挑燈夜下,伍子胥回想起了這些年的辛酸悲苦,愴然落淚。
想不到,家國天下,戎馬半生的他,油盡燈枯之時卻要受此監禁之苦。他望著手中當年先王親賜於他的青銅寶劍不僅慷慨激憤。
擦指劍身,一抹鮮紅蹭上他的指尖,就著滾熱的鮮血,伍子胥憤筆而出自己的懇切陳情。
書盡過後,長魂送歌便是他多踹命途的結束。
那絕筆沒有懺悔,沒有請罪,隻短短一句話卻讓夫差一時蹙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