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戰火再起,二次抗戰(3 / 3)

“我再問你一句,月笙,東洋人對我們會不會有什麼好處?”

杜月笙一聽這話,不禁擔憂張嘯林會不會被日本人拖下水,便試探著問道:“即使有好處,那也是毒藥,好處沒撈到,日本人反倒不肯放過你。”

張嘯林不在乎地冷笑一聲:“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怕日本人逼我投靠他們,當初在杭州,日本人欺侮我,還不是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來硬的,咱們就‘拳頭對拳頭’!要是他們客客氣氣和我做生意,對我有好處的話,我為啥不做?這叫‘你拱手,我也磕頭’!”

杜月笙沒想到這位義兄為了私恨和貪財竟如此無理可講,不得不直言指責:“我們可不能做‘漢奸’啊!否則將來沒麵孔見人!”

張嘯林“呼”地昂起身,怒睜一對虎眼吼道:“漢奸?幫日本人就是漢奸?金榮哥替法國人當差,算不算是漢奸?你在公董局做華董,是不是也算漢奸?”

杜月笙沒有話可說,也說不出話來。

“日本人要想統治上海,還要靠我們上海人才行!”張嘯林振振有詞地說道:“月笙,你想過沒有,當年國民政府禁煙禁賭,我們的煙賭兩檔生意每況愈下,全都收了,如今東洋人來了,說不定,你、我還有金榮哥以及其他老弟兄,也許可以再開一家比三鑫公司更大幾十倍幾百倍的大公司。”

“煙賭兩檔我都收了,今後也再不想沾。”杜月笙篤定地說。

“既然這樣,月笙,我們不必再往下談了,人各有誌,不必勉強。”張嘯林憾然苦笑地說道:“既然你要走,我也不留你,我隻想送你幾句話,物離鄉貴,人離鄉賤,我隻巴望你不要有朝一日懊悔起來,不該離開這寸土寸金的上海灘。”

“不會的,嘯林哥。”

“你想明白了就好,”張嘯林歎了口氣,問道:“你幾時動身,讓我為你餞行吧?”

杜月笙微微一笑道:“還早,安頓好後我會通知你。”

“你我的話都說盡了,”張嘯林不惜重複一遍:“從今以後,不論你我的遭遇如何,我們就算是問心無愧,彼此都很對得起了。”

“嘯林哥——”

“你去忙吧,我沒有事,還想抽一袋。”張嘯林忽又語氣舒緩地說道。

杜月笙悒悒不樂,隻得黯然告辭,多年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交情,就這樣一下子風流雲散了,不禁讓杜月笙悵然若失。

這一次見麵,也是杜月笙離滬赴港之前最後一次與張嘯林見麵。他非常清楚,自此以後,兩人真的要各走各路,各拜各神了。可誰又想到,分道揚鑣隻是開始,幾年後,這位與自己並肩作戰幾十年的結義兄弟,竟真的淪為日本的走狗、國人的敗類,並最終死於亂槍之下。

與張嘯林不歡而散,杜月笙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黃家花園看望黃金榮。此時的黃金榮正躲在家裏唉聲歎氣,他的“大世界”被虞洽卿自作主張,臨時改為難民收容所,影響了正常收益,讓他老大不快;自己花園的假山也被炮彈擊中,到處是斷瓦殘石。

見了杜月笙,黃金榮抱怨說:“中國和日本開戰,那就是小雞和老鷹打架,自討苦吃。”

杜月笙也不寒暄,開門見山說道:“現在國軍已經開始撤出上海,金榮哥有什麼打算?”

黃金榮拉著麻皮肥臉,沉吟片刻歎道:“我已經六十多歲,吃不起苦了,若是叫我離開上海,沒了大世界,沒了黃家花園,我吃什麼住什麼?我看,姑且留在租界,等等再說。”

“可是日本人是不會放過我們的。”杜月笙提醒著說。

黃金榮擺出一副坦然的姿態,說道:“不管是‘一·二八’還是‘八·一三’,我都沒有公開抗日。再說,我住法租界,為法國人辦過事,諒他們也不敢動我。”

杜月笙連忙解釋道:“我不是說他們要硬來,隻怕他們會請你出山,當個什麼維持會的會長,你怎麼辦?”

黃金榮笑著搖搖腦袋,說道:“你放心,我絕不會下水,蔣介石封我少將參議,我總要對得起他。我學不了嶽飛,但也絕不做秦檜……”

既然黃金榮準備避守法租界,杜月笙也不再說什麼,應酬了幾句,便匆匆告辭回家。至此,名震上海灘的三大亨,除杜月笙以外,黃、張二位都沒有離開上海的打算,大難當頭,各奔前程,從此,黃、杜、張三人,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沉輪船阻遏日艦

杜月笙回到家中捱了一會兒,管家萬墨林來報,陸京士回來了。

杜月笙心中一喜,匆忙將陸京士喚了進來,開口便問:“京士,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陸京士身形疲憊,神色黯淡,低聲說道:“行動隊五個支隊一律集中,上麵讓我們分駐南市和浦東,協助五十五師,掩護國軍從上海撤退。”

“啊?”杜月笙神情沮喪,不勝惆悵地說:“如此說來,上海失守就在眼前了……”

陸京士強顏歡笑說道:“日本人曾誇下海口,隻要二十四小時就可拿下上海,如今我們卻守了三個月,我們的裝備雖不及日本,但我們還能打。”

杜月笙沒有想到,國軍這麼快就撤退了,更沒想到,這次日本人不像“一·二八”那樣,在停戰後就結束整個戰爭,而是貪得無厭,步步進逼。

見杜月笙心事凝重,陸京士又報告說:“行動隊第一支隊和第二支隊,都要被派到浦東掩護撤退,第三支隊和第五支隊守衛南市,第四支隊和特務大隊及其他官兵學員,大概要跟著國軍往九江一線撤退。”

良久,杜月笙才緩緩說道:“京士,行動隊有三個支隊都是咱們青洪幫的弟兄,你和這些弟兄現在身為軍人,為國家效力,責任很重大。”

陸京士慷慨陳詞:“先生放心吧,弟兄們穿上這身衣服,就已經下了為國犧牲的決心。”

杜月笙聽了,不覺心中一陣難過,於是他親昵地拍拍陸京士肩頭說:“京士,你為國抗敵,我不會讓你犧牲的,隻要你萬事小心,到最後關頭,我一定會有妥善的安排。

師徒二人又談了一陣當前軍情戰況,陸京士才起身告辭。

此時浦東和南市的敵軍攻勢越來越猛,軍情越來越急,束手無策的杜月笙隻能愁眉苦臉地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如同熱鍋裏的螞蟻。

陸京士走了以後,便與朱學範、何行健等人率領著蘇浙別動隊三個支隊趕赴浦東陣地,與日軍展開周旋戰,掩護國軍大隊徐徐撤退。就是這樣一支由青洪幫弟子和大批勞工組成的“烏合之眾”,利用熟悉的地形,在敵機和重炮連番轟炸的情況下,居然與日軍鏖戰三日,堪稱淞滬抗戰之中的一個奇跡。

杜月笙眼見著南市和浦東烈焰騰霄,上海淪陷即在眼前,不敢再等下去了,還沒等他盤算好如何撤離,戴笠卻突然來訪。

來不及寒暄,戴笠開門見山說道:“蘇浙別動隊掩護任務已經完成,再打下去,隻怕會全部犧牲,為了保存實力繼續從事遊擊戰,別動隊需要立即解散。我已經把部隊進行了調整,化整為零,一部分人撤退到租界,一部分另行組建‘忠義救國軍’,在蘇南和浦東一帶打遊擊。”

杜月笙覺得這個辦法不錯,起碼青幫的徒子徒孫能喘口氣,於是問道:“雨農,但凡有需要的事體,盡管開口。”

“有兩件事,唯有杜先生幫得上忙。”戴笠說道。

“哪兩件?”

“首先,杜先生要親自與法國領事館聯絡,南市的中國軍隊撤退到租界,請他們給予便利協助,這件事,隻有您能辦得到。”

“還有一件呢?”

“蔣委員長要我帶信給你,為了阻止日軍的進攻,準備在江陰要塞附近的江麵上布置封鎖線,將停泊在漢口附近的日本軍艦全部封鎖在內,要你發動上海各輪船公司,在那裏沉掉幾艘輪船。你是上海市輪船公會的理事長,這件事隻能委托杜先生了。”戴笠企盼地說道。

杜月笙猶疑了一下,覺得中國軍隊撤至法租界問題不大,至於第二件事體,發動上海輪船公司沉船,實在沒有太大把握。誰願意將自己苦心經營的產業付之江底?況且大達航運公司是自己的重要產業之一,毀之一旦實在可惜,但反念一想,若是上海淪陷,焉有自己立錐之地,因此他堅定地點了點頭,答複道:“你放心,這兩件事體都包在我身上。”

送走戴笠,杜月笙立刻致電法國總領事說明情況。法國總領事回複說可以照辦,但退下來的軍隊,按照國際公法的規定,必須解除武裝。

於是,杜月笙開始組織大批從南市退下來的別動隊,按秩序退入法租界,並解除武裝交給巡捕,恢複自由身。杜月笙特意派人為這些與日軍鏖戰三日的弟兄們進行犒勞和慰問。

第二天,杜月笙以上海市商會理事長的身份,召集上海市各輪船公司的老板,在市商會總部開會,並傳達蔣介石的命令,組織大家在江陰要塞沉掉幾艘輪船,以達到封鎖日軍軍艦的目的。

各大輪船公司的老板麵麵相覷,極不情願。虞洽卿資格最老,與杜月笙過從又密,因此首先訴起苦來:“不瞞諸位,這次我運送兩萬多同鄉同胞回寧波,非但一張船票沒收,還搭上了不少的燃料費,損失這麼大,再要我沉船,那等於把我整個公司都沉掉,我隻有跳黃浦江給大家看了。”

其他的老板竊竊耳語,議論紛紛,認為這是杜月笙想借機把其他輪船公司毀掉,好讓他的大達輪船公司一家獨大,於是,在座的老板們明顯表示出不滿的神態。

麵對一片狐疑的表情,杜月笙霍然而起,目光炯炯地宣布:“諸位既然不願表態,我杜某人就第一個表態,身為上海市輪船公會理事長、招商局理事,我們大達輪船公司的所有船隻一支不留,全部沉掉,否則我們這些社會的聞人,何以對得起國家,還有啥麵孔見人?沉船阻遏日艦,是蔣委員長的指示,如果有人要是不識相,就別怪政府不講情麵了!”

在杜月笙一番軟硬兼施的言語下,船主老板們也隻得紛紛響應。

這次沉船事件雖然鮮有人知,但在百年跌宕的近代民族工商業史上,卻有著特殊的意義。一艘一艘載滿殘石亂瓦的鐵船自鑿沉入長江,此起彼伏。這些近代工商資本家,在民族存亡斷續之際,以自己的方式,無比悲壯地展現了自己的力量,以一種近乎於殉葬的方式來拯救中國的命運。

截至1938年4月,前後進行兩次大規模沉船,第一次沉船在江陰要塞,杜月笙的大達公司和虞洽卿的三北公司以及國營的招商局共沉船24隻,被鑿沉於江陰下遊的鵝鼻嘴。

第二次參與沉船的企業,除了杜月笙、虞恰卿的公司,還有大通、民生等民營公司,先後在鎮海口、龍潭口、宜昌及武穴田家鎮等長江水麵實施沉船行動。這一慘烈的“自毀行動”,最大限度地阻止了日本軍艦沿長江西進的速度,西部的抗戰大後方得以保全。在此過程中,招商局沉船占總噸位的百分之四十,虞洽卿的三北公司折損一半,杜月笙的大達公司全數損失。

避戰火大亨出走

1937年11月5日拂曉,日軍以大霧天氣為掩護,從杭州灣的全公亭、金山咀偷偷登陸,開始對淞滬實施迂回包圍。此時,中國沿海守備部隊已抽調部分戰力支援市區作戰,對日軍的突然包圍猝不及防,陣地相繼失守,戰局急轉直下。

6日,日軍占領金山,8日,蔣介石被迫下令全線撤退。大批的難民、富賈在軍隊撤出上海的同時,亦走上茫茫逃亡路,巍巍大上海淪陷在即。

華格臬路杜公館內,空氣凝結、氣氛肅穆。用過晚餐後,杜月笙的古董間裏隻剩下了他最信賴的幾個學生,分別是陸京士、朱學範和徐采丞。

徐采丞跟日本人打過交道,與日本駐滬特務機關的川本大佐十分熟悉,他搶先發言說:“聽說日本人這次占領上海以後,專門作了布置,就是為了防止像宋子文、俞鴻鈞以及杜先生這樣的人物離開上海,我們還是早作打算。”

“離開上海是當務之急,關鍵是怎麼走?”陸京士說道。

徐采丞看了一眼杜月笙說道:“今天,川本大佐請我轉告杜先生,日本人占領高橋之後,頭一件事就是派憲兵隊將杜家祠堂保護起來,禁止閑雜人等前去騷擾。”

杜月笙冷笑一聲,說道:“依我看,日本人的目的無非是想拖我下水,他們一定以為我在離開上海之前會回去祭祖,趁機將我捉牢。”

徐采丞接著說道:“第二件事,日本人已經在沿江一帶布置重兵,嚴防杜先生等出境,十六鋪及楊樹浦兩地都有大批日兵把守,如果杜先先從租界碼頭上船,必要的時候,他們不惜闖入租界也要阻攔。”

“看來東洋人是決計要把我杜某人困在上海灘了!”杜月笙眉頭一皺,說道:“京士,你怎麼看?”

陸京士已知杜月笙必走之心,因此說道:“目前來看,大家是非走不可的,還是先做好準備,須找個穩妥的時機方可動身。”

杜月笙默許地點兒點頭,猛拍一下桌子,喊道:“好歹讓東洋人死了這份心。”

“先生大概都問過了吧,現在還有哪些人準備撤出上海灘?”陸京士問道。

於是,杜月笙又將這幾日以來勸告或試探的結果屈指數來。黃金榮年歲大了,不願背井離鄉;張嘯林有奶便是娘,早晚要附逆下水;金廷蓀猶疑不決,決定留下來看看風聲;“八股黨”中的四大金剛,顧嘉棠、葉焯山已經準備放棄上海的產業,與杜月笙同去香港;至於租界裏還未離開的大佬,如宋子文、俞鴻鈞、錢新之、胡筆江、徐新六等等,也都有各自的計劃,隨時準備離開。

聽完杜月笙的介紹,大家互望了一眼,感慨不已。這麼多曾經叱吒風雲的大佬們,如今也不得不在東洋人的堅槍利炮之下狼狽出逃。

緩了一口氣,杜月笙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們不必為我擔心,還有那麼多人在上海,現在的問題是,你們幾個打算怎麼個走法?”

陸京士回答說:“我早已決定了,先到寧波,然後假道長沙轉漢口,學範決定直接去香港。”

聽說這幾個學生都有了安排,杜月笙點點說道:“很好,時間不早,大家都回去各自準備,今日就此別過,他日重逢一定為期不遠。”

於是,大家又互道了一番珍重,才依依不舍離開杜公館。

接下來的幾天裏,隨著國民黨部隊的相繼撤離,陣地失陷,日軍開始全麵占領上海。躲在租界裏的杜月笙憂心忡忡,一直到11月25日夜裏,宋子文才打來電話,通知杜月笙說:“船票已經買好,法國‘阿勒米斯’號,明晚公和祥碼頭上船。”

掛掉宋子文的電話,杜月笙十分高興,為防走漏風聲,他並未過多聲張,隻是將管家萬墨林、三房太太和幾個兒女全部召集起來,做了簡單安排,一顆心才算落地。臨到最後,杜月笙又頗感無奈地表示:“明天我走,難免要冒三分險,所以誰也不帶。”

第二天,杜月笙又百般叮嚀萬墨林,務必關照公館內的一切事務。萬墨林頻頻點頭稱是。杜月笙又讓賬房黃國棟核算了一下賬目,以便做到心中有數,接著又打電話關照一些最親近的學生,留在上海保持各方麵通信聯絡,隨時響應活動。

挨到天黑下來,杜月笙輕裝簡從,隻身一人出門。為了掩人耳目,他先是坐汽車到蒲石路,抵達四太太姚玉蘭的公寓,讓別人以為他和平時一樣,會在此留宿,但他並未上樓,而是從前門進了公寓,穿堂而過,迅速從後門離開,並登上早已準備好的另一部汽車,直接駛向公和祥碼頭。

一路平安無事,快到公和祥碼頭的時候,杜月笙一眼望見燈光燦燦的“阿勒米斯”號客輪倒映在黃浦江裏,方始知道自己終於平安脫險。就這樣,杜月笙毫無阻攔地登上了“阿勒米斯”號客輪。當他一進入燈火輝煌的大餐間,就看見宋子文、俞鴻鈞、錢新之、王曉籟等人早已先他一步坐在那裏了。

見杜月笙翩然駕到,大家都欣喜異常,上前噓寒問暖,關心備至。杜月笙一眼掃去,這些滬上的聞人、行業的大佬,如今卻為了能逃離虎口而額手稱幸,不勝唏噓。

黃浦江上,汽笛嗚咽,法國客輪“阿勒米斯”號終於起錨了。當客輪徐徐通過黃浦江,離開吳淞口,駛向煙波浩渺的大海時,杜月笙不顧凜冽的海風,站在甲板上向兩岸眺望。

他看到十六鋪、楊樹浦一帶碼頭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荷槍實彈的日軍崗哨,不禁為自己成功逃脫而慶幸。但在慶幸之餘,他感到萬分的惆悵,既依依不舍,又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