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瑪。”弘曆叫了聲,提醒道:“貴母妃,如何?”
“你得繼大統後……”
“兒子不敢,兒子惶恐!”弘曆急忙不住磕頭、叩首。
“好了!”胤禛極不耐煩喝止道,見弘曆俯首不再吱聲,便又接著道:“尊純貴妃為母後皇太後,你額娘為聖母皇太後……”
弘曆心中激起不小的震動,要封她為皇後?皇阿瑪不是已將她恨下了麼?
“答應朕,要善待她。”胤禛撐起半個身子凝視著弘曆的眼睛。這個兒子,心機深沉,縱然如此,他的心思也逃不過他的眼去。可有什麼辦法,自己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為了大清國,隻能是他了。
“皇阿瑪放心,兒子定當對母後皇太後盡孝始終,否則……”
“否則什麼?”胤禛盯著弘曆,跟著問上。
見胤禛竟緊緊追問,弘曆開始手心冒汗。皇阿瑪竟不完全信任我?他在逼我發誓?如若不然,太極殿內龍袍加身……”思衡至此,弘曆狠狠心,咬牙磕了個響頭道:“否則將子孫不息!”
“你……”胤禛瞪大雙目,不可置信道。接著,他慢慢躺平身子,心中苦笑:“你的子孫豈不也是朕的子孫?朕與你的子孫豈不關係著大清的根基龍脈?你發如此毒誓究竟是證明你夠誠還是夠狠?可惜,可惜朕沒機會了,沒選擇了,若是弘暉、弘暷還在朕的身邊,若是弘時當初沒有與朕反目……”
垂暮的皇帝清淚縱橫,昔日的雄心壯誌淩雲九頂還未遠去,可他,卻已是一個孤家寡人了。
“皇阿瑪可還有別的旨意?”弘曆跪著畢恭畢敬道。
“你……你去吧……”胤禛無力的揮揮手,示意弘曆退下。
“兒子告退,皇阿瑪好生將養龍體,大清離不開皇阿瑪。”話罷,弘曆重重叩了三個響頭,匍匐退出寢殿。
待弘曆退下後,胤禛躺在龍榻上,閉目道:“蘇培盛,宣莊親王覲見。”
“奴才遵旨。”
老十六,替朕,看著他。
若你因此得忌,莫要怪朕,朕最信任的便是你與老十七他們,新朝根基不穩,你們必須竭盡全力的輔佐新政。可朕放心不下的事,亦要有人來辦,朕選中了你,相比之下,老十七他們更不能出事。而且朕相信,以弘曆沽名釣譽的性格,你會善終……
子時,雍正皇帝龍馭上賓,駕崩於圓明園九洲清晏。
嗣皇帝弘曆跪在乾清宮大行皇帝梓宮前守靈,熹貴妃身披孝服,在太監的攙扶下,來到乾清宮。
弘曆給鈕祜祿氏請安、行禮。她應承之後,揮退了滿屋子的侍衛、奴才們。
“兒子,如今你也是皇帝了。”鈕祜祿氏雍容地伸出手去扶起弘曆,手上的指甲套在搖曳閃爍的燭光下熠熠生輝、燦爛無比。
“皇額娘生撫養教,功不可沒。”弘曆攙著鈕祜祿氏向裏間走去。
“大行皇帝給你留下了一道密旨,是麼?”鈕祜祿氏突然駐足問道。
“是有一道旨意,皇額娘……”弘曆微微皺眉,皇阿瑪生前管治嚴謹,這才剛剛大行而去,就有奴才見風使舵,知我誠孝額娘,便……”
“可否給額娘看看麼?”鈕祜祿氏微微笑道。
“這……”弘曆麵現慮色。
“怎麼?跟額娘還生分了?”鈕祜祿氏佯嗔道。
“兒子不敢。”弘曆緩緩從袖中掏出密旨交於鈕祜祿氏。
鈕祜祿氏看完麵色一慍,將密旨緊緊握在手中,憤然道:“要她做皇後,做母後皇太後?”
原來,清宮祖製,若皇帝的生母與嫡母不是同一人,而二人又同時在世,便可以有兩名皇太後。皇帝的生母為聖母皇太後,皇帝的嫡母為母後皇太後,而母後皇太後是嫡母,自然也就是先帝的皇後,身份、地位均淩駕於聖母皇太後之上。比如皇太極駕崩後的哲哲與孝莊兩宮皇太後,鹹豐駕崩後慈安與慈禧兩宮皇太後。
“皇額娘。”弘曆叫了聲。
鈕祜祿氏回過神來,滿懷苦澀地冷笑道:“大行皇帝怎麼就忘不掉她?她有什麼好?大行皇帝應當念念不忘的是孝敬皇後,抑或是再加上一個敦肅皇貴妃。純貴妃啊純貴妃,論丈夫的愛,我輸你一世,可如今我兒子是皇帝了,你還要讓我在身份地位上居你之下?憑你也想做皇後……”
鈕祜祿氏冷冷地撕碎了手中的密旨,弘曆見狀大驚失色,喝道:“皇額娘,你竟敢……”
“你是皇帝!”鈕祜祿氏氣定神閑道:“你擁有著整個大清國最至高無上的權力。”
“那皇額娘也不該對皇阿瑪的旨意如此……”弘曆急急說著。
“她回來了。”鈕祜祿氏打斷道:“大行皇帝駕崩當日她就回來了,現在儲秀宮躺著呢,在她醒來之前……”鈕祜祿氏略一挑眉,微笑道:“咱們,得給她個歸宿……”
“可是……”弘曆背過身去,麵帶嗔色道:“兒子已在皇阿瑪麵前立下重誓,要善待純貴妃,否則,否則將來子孫不息!”
“什麼?你——”鈕祜祿氏手指著弘曆,瞠目結舌。她原本想好好整治一下她,豈能料到這番。
弘曆負手而立,並不言語。
良久,鈕祜祿氏垂下手臂,望向胤禛的梓宮大聲苦笑不止:“先帝呀,您真是知道疼人哪——”片刻之後,她雙目無神,冷冷道:“善待她?善待……隻是善待不是麼?善待不一定非得做皇後!”
“皇額娘的意思是……”
“你自作主張在大行皇帝麵前立下如此誓言,現在又來問我的意思?”鈕祜祿氏言語中有些惱怒。
“那,這件事,兒子自行處理,皇額娘莫再氣惱,您一定會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太後,獨一無二的皇太後!”弘曆洋溢著自信的笑,篤定道。
“即如此,就看你的了,不要讓額娘失望。”鈕祜祿氏拍了拍弘曆的肩頭,緩緩轉身步出乾清宮。
額娘,隻怕您是要失望了。兒子可以依您千萬件事情,隻是,隻是這件事,兒子難以從命。您知道麼?那是兒子的一個夢,從小便深藏在心中的一個夢……
皇阿瑪的密旨,皇額娘,多謝您幫了兒子。弘曆笑了笑,朗聲道:“筆墨伺候。”
太監奉上文房四寶,弘曆提筆寫道:“朕萬萬年之後著孝敬皇後、敦肅皇貴妃俱與合葬,附入陵寢。儲秀宮純貴妃著繼朕之嗣皇帝封為純貴太妃,百年之後玉牒除名……”
看著剛剛仿寫完的遺詔,弘曆蓋上玉璽,意味深長道:“這下你心還不死……”
注:乾隆共有十七個兒子,但有七人不到十歲就病逝;有三人長大成人後;卻英年早逝。而且有兩個兒永誠與永瑢過繼給乾隆的堂兄弟。自他以後的皇帝,沒人有超過十個以上的兒子,而最後三個皇帝幹脆就沒有兒子,所以,的確可以算的上是子孫不息。
老十六莊親王胤祿,乾隆元年任總理事務大臣,兼管工部事務,食親王雙俸。二年,獎其總理事務的業績,加封一鎮國公。三年二月,攝理藩院尚書。不久,犯事奪爵,仍厚與田宅。四年十月,坐與胤礽子理親王弘皙往來“詭秘”,停雙俸,罷都統。七年,命總理樂部事。十八年正月,複授議政大臣。
“胤禛,來世再逢君……”那仿若玉樹瓊苞堆雪的女子用盡全身力氣撞向皇帝的梓宮,她的身子漸漸癱軟,雙手卻仍緊緊巴住梓宮,臉上綻放出如盛世牡丹般瑰麗的笑容。那一身潔白的孝服,亦變得如這世上最美的花兒一般鮮紅,就好像那新嫁娘的嫁衣。那飛迸四濺的血漿,亦是讓人觸目驚心……
躺在病床上的甄希淚流滿麵、眉頭緊蹙失聲大叫:“不要——”
“甄希,你醒了?”甄家父母與阿鴻急忙上前。
甄希額頭滿是汗珠,驚懼著坐了起來。心,依然劇烈得疼著。
“甄希,你總算醒了,都快把我們急死了,你到底是怎麼了呀……”甄母抱住甄希便大聲哭了起來。
“媽,我沒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怎麼了?”甄希使勁砸自己的腦袋。
“別打,打壞了。”甄母阻止道。
甄父接聲說:“阿鴻說你從泰陵出來後心髒疼得受不了,然後就昏迷不醒,一直到現在。”
“對,是的,心好疼。”甄希疑問道:“我是有什麼病嗎?”
“醫生說你一切正常。”阿鴻鬱悶道:“隻是大腦思維處於遊離狀態,他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絕對沒有病。”
“孩子,現在還疼嗎?”甄母關切地問道。
現在,疼,肯定還是疼的。甄希手捂著心口,突然注視到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質地細膩,光潔滋潤,柔和如脂。
這扳指,是兩個月前在北京遊玩時遇到的一位古玩收藏好友送給他的。
夢,剛才的夢中,似乎也有這麼一枚玉扳指,好象,好象是一對。
“這扳指是十三弟親自選材,親自畫樣,親自督造所贈的……”
“你真是不學無術,嫁給滿人這麼久竟還不認識滿文……”
“這上刻的是滿文‘禛’……”
“你瞧,這便是滿文‘兮’字兒……”
“咱們的名字合起來便是‘禛兮’,即為‘珍惜’,咱們可都得珍惜……”
“甄希,你怎麼了?”阿鴻叫了他一聲。
甄希抬起頭來:“你剛剛叫我什麼?”
“叫你甄希呀!”阿鴻莫名其妙道。
“甄希……珍惜……禛兮……”甄希喃喃道。
“孩子,你不是傻了吧?”甄母急道。
甄父忍不住道:“別亂說,孩子醒了是好事,你疑神疑鬼幹什麼,讓他好好休息一下,然後我們一塊回家,回天津,或者去北京再做個詳細的檢查。好了,別打擾他了,我們先出去。阿鴻,你累了幾天了,回飯店休息下吧。”
“甄希……”阿鴻不舍道。
甄希突然覺得對她有些生疏,有些難以接受,她的容顏似乎也在變得模糊。他輕輕脫開她的手,溫聲道:“這幾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無奈之下阿鴻隻好回到飯店休息,甄氏夫婦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等候。
甄希的思緒很混亂,他抱住自己的頭,使勁搖晃,卻根本理不出個頭緒來,最後隻得打開電視,以期許能夠轉移一下注意力。
電視的搖控器壞了,隻能開關機,沒法換台。
某台正在播一個類似於《百家講壇》之類的欄目。自從央視用一張桌子,一個個教授創造了一係列的收視奇跡之後,廣大地方電視台也紛紛效仿,一時間,此類節目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層出不窮。
這一期講的是《康熙三十五子》。
某教授端坐在講桌前,德高望重道:“皇十四子胤禎或說胤禵,序齒排行十四,實則為康熙第二十三子,也是雍正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胤禎呢,是個年輕有為、戰功赫赫的大將軍王……”
“哼!”甄希不滿道:“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從小到大,他可曾把雍正當自己的親哥哥待?整天幫著老八跟自己親哥哥添堵,打了兩場勝仗就不可一世,自以為是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
“皇十五子胤禑……”
走廊內的甄母坐立不安道:“不行,我還是想進去看看,我不放心,萬一他在裏麵不舒服卻又沒法叫我們可怎麼辦?”
甄父勸道:“可他要是睡著了,你不是吵著他了嗎?”
“我輕輕的,不會吵著他的。”甄母愛子心切,還是輕手輕腳的推開了門,走進了病房。
“皇十六子胤祿,實為康熙第二十六子。早年很受雍正和乾隆的恩寵,到了乾隆三年,犯事奪爵,仍厚與田宅。四年,乾隆皇帝查其與廢太子胤礽之子弘皙往來‘詭秘’,有造反嫌疑,停雙俸,罷都統……”
“怎麼可能!”甄希用力拍了下床鋪,鄭聲道:“老十六怎會做出這種事?肯定是栽贓陷害!弘曆啊弘曆,你……”
“甄希,你怎麼了?”甄母看著他對著電視為古人如此義憤填膺的樣子,滿腔狐疑。
“媽。”甄希喚了聲道:“我沒事。”
“你真的沒什麼嗎?”甄母撫上他的額頭。
說話間,甄父也走了進來:“看你,盡影響兒子休息。”
“不關媽的事,啊——”甄希再次手捂心口,神情痛楚。
“怎麼了?又疼了?我去叫醫生!”甄氏夫婦同聲急道。
“等一下。”甄希的額頭上已隱隱冒有汗珠,腦海中又閃過夢中那個女子的身影,她最後那一身白,一身紅……
“胤禛,來世再逢君……”
“胤禛——胤禛——胤禛——”
泰陵那個女孩子!
甄希猛然抬頭,如茅塞頓開:“我知道了!是她,是她……”
“孩子,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呀?”
“你先看住他,我去叫醫生。”
“不用了,爸、媽,我沒事了,我找到原因了,我必須去泰陵一趟。”甄希匆忙起身下床。
“不行,你身體還沒好呢,而且你去泰陵萬一再發作可怎麼辦?”
“如果不去泰陵,我這輩子就永遠好不好了了。”甄希一手拉著父親,一手拉著母親,鄭重道:“爸、媽,讓我去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讓阿鴻跟你一塊去吧。”甄父提議道。
甄希心頭一緊:“不用了,讓她好好休息吧。媽,替我照顧她。”
“那,你要小心啊。”甄母還是不放心道:“我跟你爸陪你去吧。”
“不用,我不開車,打車去,不會有問題的。”甄希快速穿好鞋襪:“我去了,我沒事,真的沒事。”
“可是……”甄母還欲勸阻。
“讓他去吧。”甄父歎口氣道:“記得有事及時給我們電話。”
“好。”
甄希出了醫院大門便坐上一輛出租車,直奔泰陵而去。離泰陵越來越近,他的心,也抽搐、壓抑得更厲害,甚至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先生,你沒事吧?”司機擔心道。
“沒事,我有些暈車。”
到了泰陵,甄希強忍著疼痛來到雍正的寶頂跟前。這裏,早已不見了當天的那個女孩子。那時,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到泰陵來了,可當他再次站在這裏的時候,他才發現,寶頂下麵的那位雍正皇帝,竟然與自己休戚相關。
“莊周夢蝶,莊周夢蝶,我究竟是莊周,還是蝴蝶?或者說,莊周就是蝴蝶,蝴蝶就是莊周?”甄希在寶頂前潸然淚下,泉湧不止,他卻無法控製。夢裏的一生,究竟是誰的一生?夢中的女子……想到她,甄希竟痛苦地“嗚咽”了起來。
“先生,我們快要下班了,明天再來吧。”負責泰陵清掃的工作人員拿著笤帚勸道。見甄希無動於終,嘀咕道:“又一個神經病,那女的才剛送走沒幾天,又來一個……”
“哪個女的?”甄希急忙抓住清潔人員的肩膀:“你說哪個女的?是不是三天前在這裏大哭不止的那個女孩子?”
“幹什麼呀你,你先放開!”清潔人員不快道。
甄希略鬆了鬆手勁,卻依然沒有放開他,神情凝重道:“麻煩你告訴我她在哪裏好嗎?我必須找到她,她對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