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之後,我接到了程剛打來的電話。我才知道,原來李澤年很不好。
程剛開著車來接我:“老板本來不讓我告訴你,他不想打擾你的生活,但是我還是自作主張,我想讓你去看看他,他現在的樣子……”
“腦癌。”我嘴裏輕輕地念著,仿佛至始至終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那樣意氣風發的一個人,怎麼會……我又問:“什麼時候的事情,他還能撐多久?”
“去年年底。”頓了頓,他說:“他現在情況和不好。”
我回想過年的時候,他那些不冷不淡的言語,他對說我出的那些狠話。原來,他是故意的,他做了這麼多,無非是想讓我忘記他。
我跟著程剛進了一棟公寓,他拿出鑰匙打開門。公寓很大,可是除了臥室裏一張床,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地像個會場。
我一眼就看見李澤年的身影,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房子裏的所有窗戶都拉著窗簾,很暗。
程剛說:“李老板,任小姐來了。”然後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我站在門口,僵硬地站著,他的背影那麼消瘦,隔了大半年的時間,恍惚的就像一場夢。
隔了好久,他才把煙蒂丟到地板上,轉過臉來,淡淡說道:“你來幹什麼,跟我炫耀你的幸福?如果是這樣,那你錯了,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沒有關係。”
我僵在那裏,咬著下唇,忍著眼淚。都到了這個時候,他還要說這種話,他寧願一個人扛下所有,他寧願讓我誤解他。我哽咽著:“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你得了這樣的病,怎麼什麼都不說?”
他又掏出煙,依然是不冷不熱的語氣:“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唐太太。”
我快步走過去,搶來他手裏的煙,拉開落地窗窗簾,秋日的暖陽從窗外射進來,均勻地鋪在地板上。
他冷笑著:“結了婚的人,何苦再來淌這渾水?你還真是犯賤!”
我質問他:“都到了這個地步,為什麼你還要跟我說這種話?這麼說話,你心裏很舒服麼?如果你心裏真的舒服,那我今天就站在這,就在你麵前,你隨便罵,你想怎麼罵我都行!”
他別過臉去,目光看向窗外:“從這個角度俯瞰這座城市的繁華,街市車水馬龍,樓群鱗次櫛比,可是繁華背後的荒涼,又有多少人能看透?”
他向來衣冠楚楚,那麼不可一世,無堅不摧,如今說出這樣一番話,讓人聽著酸酸的。
我的視線已經模糊在我孤立無援的時候,是他拉了我一把,我最脆弱的時候,是他給了我安全感。可是現在,我想要幫他,卻那麼無能為力。我說:“謝謝你為我做過的一切。”多可笑,除了這句話,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再做些什麼。
他轉過臉,伸出手,輕輕為我擦去了眼淚:“不需要謝我。你是個好女孩,所以你會很幸運,會很幸福。”
我看到他的臉上有一道淚痕劃過,我努力的笑道:“你要好起來,要比我幸福。”
他輕輕地笑了。
這樣的笑,讓我心裏頓時泛起一陣難以平複的酸楚。我抱住他,把頭埋在他的肩膀裏,因為我不想讓他看見我此時的眼淚。
他緩緩開口:“我這一生好事壞事都做過,自問什麼都有了。我從來都相信人定勝天,我從來沒有向如今這般怨過命運,我怨命運,為什麼沒有讓我早點遇上你,為什麼不肯多給我些時間……”
李澤年早就放棄了治療,每天就呆在這棟公寓裏發呆。我一有時間,就會來看他。我跟唐紹鑫說:“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
唐紹鑫親親我的額頭:“我相信你,我懂。”
每一次去,他都坐在輪椅上,順著落地窗往外望。
我見過他發病的樣子,他咬緊牙關,渾身全是冷汗,把嘴唇都咬出血了,我給他止痛藥,他用力一掀,白花花的藥片全灑在了地上。他甩開我的手,用力全力才道出兩個字:“走開!”我沒有走,我就站在他身後,看著他費力的呼吸,看著他忍著致命的疼痛,可是我無能為力,我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覺的到,人的力量之於死亡是這麼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