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鹿古戰場,即將蘇醒。
這一刻,修羅三女的眼中終於閃現出興奮的光芒。
明姬赫然笑道:“果真如此!人間竟然將開陣之處選在涿鹿,也不知是無知妄為還是底氣十足!”先前追蹤白起於此,便有了白起欲利用涿鹿死氣的猜測,如今果真如此。
阿莎娜迦和舍琉璃不禁熱切盼道:“阿姊!”
明姬點了點頭,退到二女身後,三女成三才陣型,結印於胸前,朗聲吟道:
“天意無道,諸天不仁,修羅戰死,歸兮其魂。九天十地,不屈之屬,但有靈性,重鑄命門。八荒六合,破戮絕裂,生死同受,再戰乾坤!”涿鹿之野陡然震顫不止,荒穀山壁透出的紅芒中浮現出一道道氣勢卓絕的修羅戰魂。
“破此天兮忘情.欲!吾破天部眾,何人將吾喚醒?!”
“戮此天兮罹眾仙!吾戮天部眾,何人將吾喚醒?!”
“絕此天兮何惜死!吾絕天部眾,何人將吾喚醒?!”
“裂此天兮幽冥生!吾裂天部眾,何人將吾喚醒?!”
足有二十四道修羅戰魂被喚醒,淩空而起,環繞深穀。千年前最強大的修羅戰士被無情鎮壓,早已魂消,弱一些的修羅戰士早已被時光抹去殘魂。如今還能召喚來的雖不是最強者,卻也在某種意義上證明了自己當年的強大。詩曰:
涿鹿千載恨,修羅萬古魂。
無敵身可死,孤傲意長存。
天煞地埋骨,今留古在根。
重臨道消處,不服此乾坤。
明姬三人不禁熱淚盈眶,這些魂當中自有她們的長輩父兄。然而遺憾的是,蚩尤戰魂始終不見。
“絕天部眾,明姬,恭候戰魂回歸!”
“戮天部眾,阿莎娜迦,恭候戰魂回歸!”
“裂天部眾,舍琉璃,恭候戰魂回歸!”
明姬三女敬重戰死先輩,紛紛屈身一拜,恭聲禮道。
“阿修羅回歸了麼?好!好!好!戰個痛快!”
“哈哈哈哈,吾道不死,再戰不休!”
“此天不破,吾魂不滅!”
眾阿修羅戰魂似被喚醒了靈魂深處的記憶,紛紛爆發出狂躁的氣息與靈壓。
“聒噪!”如同百萬人同喝一聲,兵鋒所指,力壓眾修羅戰魂。眾修羅望向聲源處,隻見白起抬手揚戟,斜指於己,冥火如袍,威風獵獵。
明姬複雜地看向穀中不屈之人,冷冷道:“你若再不出陣,便沒有機會了。”
白起無聲一笑,百萬魂齊聲道:“如你所願!”語罷,身上的玄煞死氣與魂力再度爆發衝天,蕩開一片朗朗乾坤,然而那死氣與魂力仍不罷休,繼而代替了那滾滾魔氣遮住了清晨的朝陽。雖然和先前一樣依舊無光芒撒漏,長如黑夜,意義卻大為不同。
一輪灰色的驕陽遮蔽了整個涿鹿的天空,懸在白起頭頂,威煞澎湃。
明姬等人駭然發現,白起此刻的修為竟然恐怖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境界。天地人三界本同出一源,縱各有特點,修煉之法殊途同歸,三千大道總脫不出金闕紫府靈台這精氣神三關。白起本就是修煉武之魂魄的絕世天才,身如金闕,人間無敵,如今雖然血肉不存,但骨髓尚在,真陽不泄,且百萬魂力加身竟然開出靈台深海,形骸解縛,衝霄氣縱橫無礙,精氣神三者竟然同時達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當真如行走在生死之間的恐怖殺神。明姬三女保守估計,此刻的白起應該處在第三天地境的巔峰。
白起抬頭看向遠方,動了動下頜,百萬道音齊聲喝道:“你看他們。”
眾阿修羅卻看不到,他們是誰?
他們是他們所看不到的芸芸眾生。
白起的目光移動著……
齊國邊陲的一座小城裏,北街有座荒蕪的宅子。鄰裏都知道這間年久失修、破敗漏雨的宅子裏,住了個奇怪的讀書人,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這個奇怪的讀書人其實也不奇怪,他隻是每天讀書,每天都讀,二十年來無一天落下。但奇就奇在,他每天隻讀書,不出門,院子裏的荒草一開始都快觸到破損的屋頂了。
然而鄰裏都對這位素未謀麵的讀書人很有好感,因為聽他讀書能安寧靜心。久之久之,竟成了習慣,二十年來左鄰右舍雖沒有打過招呼,卻默契地輪流送些幹糧飯食到這間舊宅子門口。
飯食總能吃幹淨,讀書聲也從來未絕。
沒有人知道這素未謀麵的讀書人長什麼樣子,來自何方,但這不妨礙他們在心底生出濃濃的尊敬之情。漸漸鄰裏為他將門口的荒草除了個幹幹淨淨,奢望他出來走走。時不時有大人帶著鄰家小孩跑過來站在門口的院子裏,聽他讀書。
除了讀書人自己,沒人知道他其實來自稷下學宮。
稷下學宮能人輩出,百家歸納,自那日遣散後,各施手段,遠走天涯。唯有他是個體弱力衰的讀書人,他走不了太遠,便幹脆留在了齊國,靜靜讀書,一讀就是二十年。
其實他沒來之前就在讀書,算到現在快有三十年了,他還會一直讀下去,直到完成他的使命。
這天剛剛破曉的時刻,他展開一卷竹簡,正欲向往常一樣虔誠誦讀時,他感受到西方的天空中猛然蕩漾起滔天的陰煞之氣,讀書人連忙取星盤定位,所指果然是涿鹿。
讀書人並非修士,他之所以能在第一時間感應到這道遠在千裏之外的陰煞之氣,正是因為他體內已經溫養了三十餘載的浩然正氣。
讀書人的神情越發虔誠與激動,他整冠端坐,平複心情,閉目朗聲吟道:
“乾坤有命知所以,浩然一氣通天地。
吾願何處得所成,舍生無悔當取義。
千載無情何所欲,萬物有情明我意。
身居囹圄無所困,神馳八荒盡心力。
曾夢扶搖九萬裏,此生飼道如何棄。
握卷長舒展九州,吾善養吾浩然氣。”
音聲洪如大鍾,仿佛十裏外都能聽聞,周邊鄰裏紛紛為之驚起,卻赫然發現二十年來竟從未聽讀書人念過這一篇。周邊的人聽著聽著,隻覺得胸中生出無限的光明與勇氣,紛紛堅定地抬頭望向天際。
恍惚間,一道沛然的淡藍色光柱衝天而起,直插雲霄,如同與天相連的通道,更像一根通天的柱子,還似一顆落在天上的棋……
燕國北望的山道上,某處烽火台,有名老兵。
二十年前來此參軍,周圍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隻有他始終堅守在那裏,迎接風刀霜劍,迎接北狄匈奴。他始終堅守在最北的防線,沒有顯赫的戰功也沒有放進來一個外族。
沒有人知道這名普通而又堅強的老兵來自稷下學宮。
這天破曉,他站在烽火台上,撫摸著山頭的號角,突然感受到西南方的天空中猛然蕩漾起無邊無際的陰煞之氣,他眯眼就著殘餘的星光,定位那處即是涿鹿。
老兵熱淚縱橫,他深吸口氣,掙紅著臉吹響了他人生中最後的號角。
清角縱蕩在整個連綿起伏的山脈上。
整個軍隊都被那不凡的清角聲完全喚醒,將士們霍然發現那清角聲在激蕩著他們的靈魂,喚醒他們的尊嚴與戰意。無數將士握緊手中的兵戈,抬頭望向聲源處,那最北的烽火台上。
他們看見,朦朧天光中,一名瘦弱的老兵傲立吹角,隨後角聲住,長吟聲起:
“乾坤有命知所以,浩然一氣通天地。
吾願何處得所成,舍生無悔當取義。
千載無情何所欲,萬物有情明我意。
身居囹圄無所困,神馳八荒盡心力。
曾夢扶搖九萬裏,此生飼道如何棄。
手握長戈守九州,吾善養吾浩然氣。”
一道沛然的淡藍色光柱直衝雲霄,與天相連,像極了無煙的烽火……
趙國的原野上,麥子熟了。
田埂上盡是霜,和兩列單薄的足跡。
一名帶著鬥笠的行腳商人,緩步行走在模糊不清的麥浪中。他走南闖北二十餘年。風霜與歲月,侵蝕了他的容貌,卻改變不了他的笑容。
二十年來,那些和他做過買賣的人們絕想不到這個讓利頗多總是笑嗬嗬的貧苦商人,來自稷下學宮。
天還未亮,他要入城做生意。行走在霜路,細嗅著麥子成熟的味道,他哆哆嗦嗦地抖著肩膀,臉上還是笑嘻嘻的。
夜幕最後的簾子被掀起一角,朦朦的天光讓他微眯著眼,突然他回首北望,發現天空中猛然蕩漾起無邊無際的陰煞之氣。他連忙從背囊裏掏出一個陶碗,灌入水,放下一枚磁針,所指正是涿鹿。
行腳商人忽然笑了笑,麥子成熟的香味真好聞,繼續朝城裏去了。隻是走著走著,漸漸聽他緩緩唱誦起來:
“乾坤有命知所以,浩然一氣通天地。
吾願何處得所成,舍生無悔當取義。
千載無情何所欲,萬物有情明我意。
身居囹圄無所困,神馳八荒盡心力。
曾夢扶搖九萬裏,此生飼道如何棄。
身如逆旅行九州,吾善養吾浩然氣。”
……
楚國小巷中的病瘦乞丐、吳越大澤中的健壯漁夫、韓國大夫的座上食客、魏國王侯家的庸碌馬夫、秦國柴房裏荷鋤向田野的農人,以及九州大地上的匆匆過客,山野林中的高人隱士還有百家的諸子名流。他們都有一個相似與不似的二十年,他們都曾停留過稷下學宮。
這天破曉時分,他們都無一例外地感應到那直衝天際的陰煞之氣。於是九州大地,數百道淡藍色光柱衝霄撥雲,北起燕,南落楚,西至秦,連成一道彎彎的琉璃寶月,光明浩然。
天下間,連綿不絕的吟誦聲,響徹天宇,化作一句。
吾善養吾浩然氣!
白起想自己承受黑暗,要將光明和希望留給這些稷下學宮的人。他們亦以身化光明,照亮孤鬥的魂靈。
還有一個人,或者說一道魂。
九嶷山間,守墓孤魂。
據說堯幽囚,舜野死,九嶷連綿皆相似。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賢君若英魂不散,盼助老朽以死開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