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說這兩人又是呆坐一刻,大智終究耐不住這等壓抑,此刻轉過臉來:“姑娘。”
“大師?”
“這。”大智一時又是語塞,這般抓耳撓腮,嘴上道了句,“姑娘,往後怎樣了?”
“既然大師想聽,那小女子便接著說下去。這往後錦繡樓在百花巷,便是非凡之地了。老鴇子借了新年時分,在店中舉辦大型慶典,那瀟湘兒身為花魁,自然也當出麵表演。往日裏尋常人本便見不得瀟湘兒,所以那一天,錦繡樓可謂人滿為患。而在這眾多人當中,卻有一個公子,坐在最前排的位置,甚至左右兩邊的桌椅也都空了出來。這人,自然引起了瀟湘兒的注意。要知那時前排的位置本就千金難得,此人必定身懷巨富。做我們這種做皮肉生意的,又如何能不懂?”
畢羅衫長長一歎,再是接口:“那日瀟湘兒可謂是使盡了渾身解數,便是要引起這位貴客的注意。這公子卻不同於常人,隻在那安安靜靜的瞧瀟湘兒跳舞,一句話也不曾說。”
如此言語,再是自嘲一笑,接著道:“那時瀟湘兒的心中,卻是當真有了幾分慌亂。我們這等吃青春飯的,誰不知道平日間人家捧著,慣著,那是因為你還能賺錢。若是哪一日不再這般青春年少,誰還承你的情?”
大智聽得也是一歎,便不知是在歎自己,還是歎那青樓女子的生活。畢羅衫將這歎息聽在心中,隻那般接著說下去:“照往常,表演結束便是競標之時。瀟湘兒本是不需參加這些雜事。但那日慶典宏大,花魁便作為壓軸之人,參與了競標。”言語稍頓,聽她再道,“那日競標激烈無比,許多人都不過是來湊湊熱鬧。瀟湘兒自然沒有在意,看著標價越來越高,卻始終沒有見到那個公子開價。那時的瀟湘兒卻是緊張至極,做花魁的,心中都知曉,若是年輕時能賺個滿懷,倒也還好。若是不能,屆時一旦失勢,便再也無人問起。門前蕭索,往日間吹噓拍馬的人,皆會騎到你的頭上來。而想不如此,便隻能讓所有男人神魂顛倒。”
“往後呢?”
“往後,往後待得錘子舉起,便是要定了價。那人終於開了口,出價高的駭人。那一夜,瀟湘兒像往日一般,在房中置了酒水,與那人交談幾句。雖是交談,實則往來煙花之地的,何人不知曉所來為何。卻不想,那公子隻和瀟湘兒聊得幾句,看得天色日暗,便自顧的離了房間,將瀟湘兒一個人扔下,瀟湘兒何曾經曆這般?便隻道,自己怕是不知哪裏言語得罪了貴客,時日久了,也便忘了。”
這說著,畢羅衫轉過頭來,瞧瞧大智,看他一語不發,反是先道:“小女子說了這麼多,大師當是猜出這人了吧。”
大智未曾抬頭,未曾動作,隻在嘴裏微微道了句:“西京舍飛龍?”
“大師說的不錯。後來瀟湘兒才得知,此人是西京小王爺,如此想到,瀟湘兒自也希望能夠攀龍附鳳。煙花之地始終不是久留,自古以來,作為花魁的,最好的結果便是有那麼一人,能夠為自己贖身,娶做妻妾,從此過上常人的生活。”這番言語,畢羅衫頓了頓,微微的眯了眯眼睛,“若說錢財,瀟湘兒卻是早便賺夠了贖身之本。但是除卻舞技,除卻如何哄得男人歡心,卻是身無長處。若是當真離了這錦繡樓,又不知該往何處去,亦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如此等著,便是半載之久再未見得此人。瀟湘兒雖說有那幾分遺憾,終究慣了這些翩翩公子。興起之時,揮金撒銀,興落之時,誰還想得起那煙花之地的人。隻道此人過去,便過去罷了。正是無念之時,他卻又來了。”畢羅衫歎了口氣。歇了片刻。
“此番前來,這小王爺卻是用重金將瀟湘兒包了下來。往日間自然也有些巨富之人做過此事,隻不過待得索然無味,便又不再理會。瀟湘兒此刻也未多想。卻不知這之後月餘,小王爺每日皆來陪伴,待得夜深便獨自離開。從未留下春宵,所談之話自隨意言語,到經曆種種,越是叫人知心。如此,越暗生情愫。月後幾日,小王爺再未來過,而瀟湘兒也已慣了。隻道過便過了,也無甚可以計較。”
大智聽得再是哀歎,隻在一旁靜靜等了些時,才聽姑娘繼續開口:“再過幾日,那小王爺又來景秀樓,此次卻是為瀟湘兒贖身而來。那日瀟湘兒笑了,從未那般笑過。不錯,無論信與不信,其實在心裏,瀟湘兒一直在等這個人來給她贖身,自此離開煙花之地。從此百花巷再無瀟湘兒,而錦秀樓也再見不到瀟湘兒了。小王爺在西京城邊一處幽靜之地,為瀟湘兒修了一處別院,喚名‘芭蕉小築’自那以後便常常前來,住在此處。”畢羅衫將眼睛閉上,聲音已經越來越低了。不錯,自己始終是個風塵女子。
“噢。”大智也低低說了一聲。本是以為姑娘生自富貴之家,卻不想有這般故事。
“那小王爺道自己家世顯赫,家中父母,不許他迎娶瀟湘兒。瀟湘兒雖是難捱,自然也是理解。那小王爺又道,讓瀟湘兒再等些時日,他不日出征歸來,待得立下功勞便可與家中爭議,定要娶她為妻。瀟湘兒信了。其實現在想想,除了相信,瀟湘兒還能怎麼樣?”
這般一頓,隻見得畢羅衫的淚水滑出,那言語便是嗚咽起來,叫人好生憐惜:“這一等就是三四年,小王爺終於是回來了。隻是他卻沒有來看過瀟湘兒。瀟湘兒再也等不住了,竟然跑去王府找他。”說到此處,畢羅衫掛淚而嘲,“瀟湘兒被王府的衛兵趕了出來,也聽聞小王爺雖是回來了,卻已經成親。瀟湘兒回到‘芭蕉小築’隻在那處等候,等那人何時來找自己。這一等,又是一年多,終於是來了個下人,帶來書信一封。”這說著,畢羅衫將雙眼閉上,任由眼淚在臉頰滾落,也不去擦拭,隻在那靜靜的緩了緩神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