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隻有到時再說了。
田原躊躇不語,隻是伸手去牽多多,多多微微一動,就閃開了。
自從出了溶洞,多多和他之間,就不再那般親密。
這也難怪,多多畢竟從小家規極嚴,於男女間的事,甚是拘謹,在溶洞裏似已到了生死關頭,自然無所顧忌,兩個人相依為命,言語舉止,自然而然多有親近。
現在脫離了那個境地,少女的羞澀和自尊,重又占據心頭,人前人後,也不好意思和田原再手牽手了。
田原歎了口氣,早知如此,還不如就死在溶洞裏呢。
多多跑出去幾步,轉過頭,調皮地一笑:“小原,快來。”
田原心裏一酸,差點落下眼淚。
倆個人曉行夜宿,不幾日就到了嚴州城外,一路上多多身上稍值錢的東西都抵了飯錢,最後兩日,實在無法,就隻好充當潑皮,一吃完飯,瞅準個機會就逃之夭夭,急得店主們在身後又氣又急,眼看著追不上了,才罵罵咧咧回轉身。
倆人都是富家子弟,於錢財上向無顧忌,沒曾想流落到這般田地,倆人不但不感到窘迫,反倒覺得十分好玩,這也是自小規矩慣了,偶爾撒一回野,反覺得新鮮有趣。
傍晚時分,他們進入田家莊院外的一片樹林,遠遠看到莊院的院門緊閉,裏麵一點動靜也沒有。
天色尚早,他們擔心被人發覺,潛伏在鬆樹林裏不敢貿然行事。
初夏的黃昏,樹林裏遊蕩著習習的微風,吹在人身上懶洋洋的,空氣中彌漫著鬆樹特有的清香。
收工的農人從樹林外邊走過,前呼後應,內中有些是當年田家的莊客,田原聽出他們的聲音,心裏暖乎乎的。
他真想從這裏衝出林子,大聲地呼喊他們的名字,他想象得出他們看到他時,那種驚喜、熱情又恭敬有加的表情。
田原嘴角,流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
兩個人坐在厚厚的鋪了一地的鬆針上,悄聲說著話,嬉鬧了一天的麻雀從遠遠近近,飛回到這片樹林,不時掀起一陣一陣的聲浪。
兩個人說著想著笑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到醒來,四周一片寂靜,一輪圓月當頭高掛,樹林裏撒滿星星點點的銀色月光。
透過樹隙朝外觀望,田家莊院在月光裏,顯得益加寧靜,莊院前麵開闊的空地,在月光裏泛著白色的微光,門前的一棵枇杷樹,孤零零守著自己的影子,散發一派淒涼的景象。
田原注視著這個他朝思夜想,曾經十分熟悉,而現在看去,顯得那麼陌生的院落,他的心抽緊了,鼻子一酸,淚水就滾落下來。
他想若在以往,這個時辰,每一扇窗戶都該燈火輝煌,爹爹在天井裏站一會兒,和家丁聊兩句家常,緩步走向書房。
他看到韋管家點燃書房的蠟燭,昏黃的燭光把書房照遍,爹爹摘下牆上的寶劍,抽出一半,寶劍的劍背上是一小塊一小塊的方格圖紋,在燭光裏劍芒奪目。
爹爹看了許久,歎了口氣,把劍啪地插回劍鞘,重新掛在牆上。
爹爹在書房裏來回踱著,最後在書桌前坐下,翻開麵前的《劍南詩稿》或《田氏家訓》,仔仔細細閱讀。
正廳裏,娘放下手中的針線,走到簷下,脆聲招呼著他:“原兒,原兒,快點過來。”
娘的聲音穿過天井,傳進他的耳朵。
他此刻正在賬房裏纏著韋叔叔,要他明天一定帶他去東關田莊,那裏的桑椹已經紅透。
韋叔叔聽到娘的聲音,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快去,你娘喚你。”
“韋叔叔你答不答應?”
“好好,我帶你去就是,小鬼頭真煩人。”韋叔叔朗聲大笑。
他看到他瘦小的身影穿過天井,歡歡喜喜地朝娘走去,娘站在簷下,老遠就朝他招著手,娘的身影在背光的簷下,勾勒出一個清晰的黑黝黝的剪影。
田原淚眼模糊,那一個穿過天井的瘦小的少年,此刻在他的眼裏,顯得那麼奇怪和不真實,他幾乎難以相信,那一個在黑暗中應答著母親呼喚的稚氣未消的少年真的是他,衣衫整潔無憂無慮,和眼下這個衣衫襤褸,又餓又累的少年真的會是同一個人。
那一個穿過回廊走向書房,拔劍在手又啪地收攏劍芒的爹呢?
那一個在黑暗中背對炫目的燈火招呼他的娘呢?
他們都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