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存先心想,這個陳胖子肯定比伍烈要厲害多了,不然就不會讓他把伍烈替換下去。隻見他左腋下夾著一個本子和幾張八開的白紙,左手拿著幾支筆,右手提著一個小盒子,全身沒有閑著的地方,顯得有點手腳不夠用似的。這個人的零碎可真不少。
落座後,陳康沒有像伍烈那樣直瞪瞪地逼視他的眼睛,先在精神上給他來個下馬威,而是打開手裏的小盒子,從裏麵拿出一盒大中華和一個打火機,一邊遞給郭存先一邊解釋:“我知道你平常隻抽精裝大中華,我買不到精裝的,隻弄到了這種平裝的,花的是真煙的價錢,但不知是不是真貨。還有一斤核桃酥,肚子餓現在就可以吃一塊。不過話得說明了,這不是我送給你的,我也送不起,這些東西都得記在你的賬上,將來一塊算。因為現在你的家屬還不能探視你,無法給你送東西。關於你想見你妻子的事我也向上級彙報了,一有了消息立刻告訴你。”說著他又遞過來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筆,“看看符不符合,錢物相符就簽上你的大名。以後還想要什麼就告訴我,隻要不出圈兒我就給你捎過來。”
郭存先一口就將一支煙吸下去半截,就著煙他又吃了兩塊核桃酥,仿佛一輩子都沒抽過這麼香的煙、沒吃過這麼好的東西。記錄員給他倒了一杯水,在他又抽又吃的時候,陳康用一根很粗的鉛筆在白紙上畫著什麼……
郭存先起疑:“你在畫什麼?”
“為你畫像。”
郭存先由於受到意想不到的照顧,心裏越發地警覺:“什麼意思,為我留遺像,馬上要槍斃?”他想幽自己一默,但聲音沙啞,中氣不足。
陳康眼睛盯著他,手裏的筆並沒有停:“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原本就是學繪畫的,畢業後歪打正著幹了公安,那天一看見你這張臉就覺得很有特點,禁不住手癢癢,想給你畫一張。希望你能好好配合,最後讓我能拿出一張讓你滿意的畫像。”
這小子玩兒什麼鬼,以畫像代替審訊?
陳康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今天算是我正式開始接觸你的案子,不想一上來就談你的問題。你的問題是禿子頭頂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不需要偵查,也不用破案,事實都攤在那兒,成千上萬的人都看見了,都可以作證。我的責任不過是幫助你也看清這個事實,因此在這之前我想跟你談的是你的病……”
“我的病?我得了什麼病,你怎麼知道?”
陳康說:“那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病。”
“哦,我明白了,我身上的病都是大病。心髒不好,隨時都可能嗝屁潮涼;膝蓋疼痛,走不了長路;嚴重失眠,時間長了會變瘋……”
“這些在你身上還不算是最嚴重的,還有比這些更危險的。不信你可以想一想,當年你遊走鄉間砍棺材的時候,是快樂的,知足的。你是村裏的能耐人,媳婦漂亮賢惠,小日子過得也比別人強。但隨著你的官越來越大,手裏有了所謂生殺予奪的大權,就真的想奪取別人的性命,你不為自己的變化吃驚嗎?你有了兩輩子也花不完的錢,過去講富不過三代,但你至少可以讓你的後兩代身不動膀不搖地吃不窮花不盡,可你自己非要親手再毀了這一切,這算不算是一種病態?你的成功之路不可謂不艱難,步步坎坷,大險大惡,先後被調查過好幾次,都扛過來了,卻在年產值六十多個億、明年就可過百億的當口栽倒了,這又是為什麼?你自己就從來不追問,不感到奇怪嗎?你是不是覺得有時連自己也控製不了自己,像叫病拿的一樣?”
郭存先為之一動,這是陷阱,還是希望?他是想引導我要承認自己精神上有毛病,如果真是精神上有問題,無論做出什麼違法的事情都可以不負法律責任……
陳康說得認真,偶爾還會認真地在紙上畫幾筆,眼睛一會兒看看郭存先,一會兒看看自己的畫稿,抬頭低頭、低頭抬頭,簡直不夠他忙活的。“不錯,讓我直說了吧,你還真是叫病拿的。這叫什麼病呢?‘暴富躁狂症’,也稱‘金錢偏執狂’。發財本來就是一件性命攸關的事,不是有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擁有金錢的多少,代表了內在所承受的壓力程度,金錢可以召喚人的靈魂,也可以左右人的行為。暴富至少是一件複雜的事情,經常獲得的不單是榮譽與讚美,還有更多的嫉妒與背叛。許多人在對待財富方麵都患有精神分裂症,一方麵都希望自己變富,另一方麵又懷疑暴富者的錢來路不正。但這並不等於說錢是萬惡之源,人類就應該拋棄金錢。當然,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正像大家呼吸一樣的空氣,吃一樣的飯,有人得病而有人卻不得病一樣,錢是清白的,不清白的是人。‘暴富躁狂症’的典型症狀是,多疑多憂,孤僻抑鬱,心胸狹窄,容易記仇,報複心強,易躁易怒,經常輕易下結論,自認代表真理,放大自我,以自我為中心,等等。我給你讀一段這種病人的病曆……”他從本子裏抽出一張剪報念起來:“一開始我沒有辦法睡覺,然後是沒有辦法吃東西,以前很愉快的事情變成災難,感到絕望,卻又無法壓製自己的情緒,對一切事情都失去信心,就像瘋了一樣。於是不理解,也無法理解,抽水馬桶的製造商,為什麼不提前在馬桶裏安裝好炸彈,誰一按開關就將他的屁股炸飛;我不理解,也無法理解,我妻子在煮麵條的時候,為什麼不連同那可惡的電話機也一塊煮了;我不理解,也無法理解,那些驕橫的公共汽車司機,為什麼不撞碎玻璃櫥窗,搶一些商店的好東西。終於有一天,我有了自己的汽車,在擁擠不堪的大街上我忽然覺得自己駕駛的是一輛坦克,朝著前麵的人群和障礙物軋過去,像碾死一群群的螞蟻,好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