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開始主動歸置弄亂了的院子……
人最怕的還是人，最敬的也是人。“黃大仙”能把朱雪珍折騰得不像人，可人們對它也沒有這麼客氣過。郭存先對所有對他的客氣、關切、刺探、好奇、暗笑，一概沒看見，徑直走到老婆身邊，伸出兩隻手狠狠抓住她的兩個胳肢窩。他是掄斧子砍棺材的木匠，手勁特別大，再加上一肚子火氣全撒在這兩隻手上了，隻聽朱雪珍的叫聲越來越輕，漸漸變成了呻吟，身上的邪勁兒也隨之泄了，整個人一下子又變得一絲力氣也沒有了，現出陷入大病之中的樣子。
郭存先這才慢慢鬆開手，劉福根和林美棠把朱雪珍架上了炕。
嬌小輕柔的林美棠先爬上炕，為朱雪珍的頭墊好枕頭，並順手將她的身子弄舒服。剛才她的身上無處不是硬的，梆硬梆硬，碰一下生疼。林美棠的臉上身上著實挨了她幾下子，頭發被抓散了，臉上還留下兩道紫印。現在朱雪珍的身子卻變得稀軟，怎麼擺弄都行。她臉色煞白，沒有血色，腦門兒上盜汗，雙眼微閉，喘氣粗深，剛才這一通撕巴讓她耗盡了力氣，身子太虛了。林美棠從炕角拉過一床被子給朱雪珍蓋上——她做這一切看上去很自然、體貼、細致，帶著出於真心的關切與嗬護。所有的人都看著她，她是在做戲給大夥看，還是真像她表現的這樣從心裏就跟朱雪珍這麼親？
她靠著郭存先都快四十歲了還不嫁人，這在全村早就是明的了，跟朱雪珍正應該是死對頭，卻敢在這種場合往前擠，上下張羅，大包大攬，連朱雪珍的親妯娌、郭存誌的媳婦也不能在這種時候跟她爭風，隻是站在炕梢給她打下手。到底是林美棠這個女人不簡單，還是郭存先的威勢太大，能罩得住、鎮得服？
當林美棠覺得在炕上已經沒有什麼好做的了，準備下地的時候，一揚臉，眸子和滿屋各式各樣的眼光接上火，心裏微微一顫。但看她的人現出了更多的不自然，趕緊別開眼睛，甚至借機向外撤，本來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這麼多人插得上手了，大家打著招呼紛紛離開郭家。有人臨走前還把院子給歸置了一下，人真要想巴結誰，心會想得很細，眼裏自然有活兒。再說能幫助或同情一個像郭存先這種平時讓人見了敬畏的人，也會給村人們一種快慰。
人們說走，不一會兒工夫滿屋滿院子的人就如落潮般退出去了。看看屋子裏沒有外人了，林美棠就問黃素貞：“今天早晨看見雪珍還是好好的，我們一走怎麼就犯病了？”這話可問得有學問，先把自己給擇捋清了，這回朱雪珍可不是因她而發病。
黃素貞先拿眼睛向郭存先這邊瞄一瞄，論起來他是大伯子，而且是從心裏對存誌好，真像個當大哥的樣，可不知為什麼自己就是怕他。自打進屋後他坐在炕邊就沒吭聲，聽林美棠問黃素貞的話才抬眼瞅了瞅她。但眼光冰冷黯淡，雙頰仍舊繃得很緊，黃素貞就加了小心，知道林美棠問的事一準也是郭存先想知道的，便先歎了口氣。
這聲歎息就像唱戲的叫板，後麵就該是一大段的唱詞：“上午我嫂子生了點氣，把我喊過來念叨著哪，就快到晌午頭了，估計大哥要回來，就到院子裏抱柴火做飯。不大一會兒工夫就聽見她在外邊叫了一嗓子，嚇得都不是人聲兒了。我趕緊跑出去，大嫂臉是青的，汗也下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柴火堆下邊，嘴唇哆嗦著一個勁兒地往後退，我問她怎麼了？她說剛才一伸手抱柴火忽然看見一團黃澄澄的東西，腦袋像大個的玉米棒槌，尖尖的下頜，胡子橫排，又硬又長，威風凜凜地向兩邊翹著。兩隻眼睛晶亮，一眨不眨地瞪著她，好像有怪罪之意。一身黃毛像抹了油一樣閃閃發亮，大尾巴舒舒服服地伸出去足有半尺多長。大嫂後退到認為不會再驚擾到黃仙的地方，雙腿跪了下去，一邊磕頭嘴裏一邊叨叨咕咕，好像是說大仙別怪，我不知大仙在此，求大仙保佑我一家老小平安無事，保佑存先爺倆……”
郭存先聽不下去了，冷冰冰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嫂子上午是跟誰慪氣了？”
黃素貞咯噔愣住了神兒，兩片薄嘴唇輕輕地向裏嘬著，瞅瞅郭存先，那眼睛活像看到了一團黑糊糊的炸藥，感到了危險。沉了一會兒她才想出了詞兒：“怕你剛一回來生氣，我跟嫂子商量好先不告訴你。其實也沒出大不了的事。你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嫂子把小慧叫來做伴兒，今天上午村裏清靜，藍守義的二小子藍田，不知怎麼把小慧堵在了娛樂大世界，可能是跟她動手動腳了，小慧沒見過這個，嚇得哭著跑回來了，我嫂子最疼這個外甥閨女，這種事又不好鬧出去，心裏暗憋暗氣，一下就受不了了……”
劉福根不等他二嬸把話說完就先攛兒了：“這個王八蛋，我非宰了他不可！”他一邊罵著一邊就躥了出去。
郭存先依舊黑唬著臉問：“小慧在哪兒？”
“嫂子一鬧病我就讓她到我那邊去了。”
“吃虧了沒有？”
黃素貞搖搖頭：“沒有，一點事都沒有，就是小青年談對象嘛。”
“存誌沒事吧？”
“沒事，挺好的，還老叫您惦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