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廣明發愣:“殿奎大哥,我腦袋都成蒸籠了,有什麼事你就掂派吧。”
“不是我不掂派,是我掂派不了。狗蛋兒的事跟一般的死個人可不一樣,我兜不起這個責任,隻能幫著幹點兒跑腿學舌的事,你應該請個村裏的領導出來挑這個頭。”
歐廣明撲通一聲跪倒地上衝著張殿奎磕了個頭,按規矩,辦喪事請會頭孝子是要磕頭的,可狗蛋兒是個孩子,別人無法為他戴孝,但此時的歐廣明什麼都顧不得了:“殿奎大哥,你不看我的麵子,就衝著狗蛋兒管你叫大伯,一丁點年紀又遭了這麼大的橫禍,你怎麼也不會不把他送走吧?”
歐廣明聲音混茫,淚水又無聲地流出。
張殿奎扶起歐廣明:“廣明,我受累可以,但大主意拿不了,天這麼熱,狗蛋兒的身子挨到明天不會有事,三天以後就會有味兒,流黃水,招蒼蠅,不光你們兩口子心疼,村裏鄉親也看不下去,更對不起孩子。所以你跟弟妹得趕快商量個主意,要是還按老規矩第三天出殯,就交給我辦,你們甭管了,我保證打發孩子入土為安。要是想等查清了案子再說,那時候你們肯定還要提一些條件,對方又不知答應不答應,一拖就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了,孩子的遺體怎麼保存?”
歐廣明有一個主意已經拿定了:“案子不查清,他們處理得讓人不滿意,狗蛋兒的遺體就不能動!”
張殿奎說:“那就隻能把孩子送到縣殯儀館去冷凍,你得問問玉梅舍得舍不得?”
郭存先問:“殯儀館好進嗎?”
“剛才我叫馬隊長給寫了張字條,殯儀館的冷凍費很貴,先記賬,最後全由對方拿。”張殿奎不愧是會頭,知道的事情多,想得也周到。
郭存先對張會頭說:“殿奎,廣明已經給你磕了頭,狗蛋兒的喪事你就得管到底了。我老覺著這件事不會太順利,你要想得複雜點,多給廣明兩口子出點主意。現在我得去照看一下打井隊的人,有為難的事再去找我。”
頭頭們可以走,看熱鬧的可以走,為喪事多多少少出了力幫了忙的人不能走,每人一碗菠菜燉豆腐,饅頭隨便吃,大鍋裏有開水。這就是會頭的本事,別看死了人亂亂哄哄,從大事到小事他把一切細節都得想到,都得安排周全,不能讓各個方麵來的親戚朋友和幫忙的鄉親挑出理去。這是死的孩子,玉梅的娘家也在本村,一切都好說了。若死的是大人,有貴客和娘家人來,就要上四個碟四個碗,還要有酒。剛才如果把三個警察留住,就不能讓他們吃這種燉菠菜。歐廣明原來的小黑屋接待女客,在小屋的旁邊又搭起一個席棚專門接待男客。席棚外邊新埋了兩口大鍋,好像在不停地蒸饅頭、熬菜、燒開水。
張殿奎真正不放心的是劉玉梅,死一個又搭上一個的事不是沒有發生過。好在林美棠沒家沒口,人又負責任,能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幫著她用一下午的時間為狗蛋兒做了一身裝殮衣服。到吃飯的時候張殿奎作了難,無論他和林美棠怎麼勸,劉玉梅就是一口不吃,也不說話。歐廣明跟她講了要送狗蛋兒去殯儀館冷凍的想法,以及該向對方提什麼條件……
沉了好一大會兒,劉玉梅才開口,聲音嘶啞,卻盡力一字一句地讓別人聽清楚:“狗蛋兒是我的兒子,他的後事必須由我說了算,有一條不依我,我立馬死給你們看。第一,害死狗蛋兒的有兩個凶手,一個是司機,那會有法律製裁;另一個是歐家的人,不準歐廣和進我兒子的靈棚,沾我兒子的邊兒。第二,你們要跟對方提什麼條件都可以,隻是不能拿我兒子當資本,他死得慘,死後決不能再讓他挨凍受冷,離鄉背井,我們不去殯儀館,後天就出殯。第三,狗蛋兒要進歐家的墳圈子(按農村的老規矩,沒有成家的人死了不能埋到祖墳圈子裏,隻可以埋在墳圈子以外,等結了陰親以後才能進墳地,跟家人祖宗團聚),不能讓他成為孤魂野鬼。會頭大哥給想著點,哪裏有沒結婚的姑娘死了,不論花多少錢,我也要給狗蛋兒娶門陰親。第四,今天晚上我要給狗蛋兒洗澡穿衣服,別人都不要陪著,讓我們娘倆單獨多呆一會兒。會頭大哥,謝謝您為狗蛋兒操辦後事,我替他給您磕頭。”
劉玉梅話說到了,腦袋也隨著磕下去。
眾人都聽愣了、看呆了。
張殿奎趕忙扶住她:“玉梅,你這樣就是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