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棠對郭存先的家很好奇,借著星光月色,還有從北屋一間窗戶裏透出的燈亮,打量這個院子,滿滿登登的充滿農家的煙火氣,南牆根下麵是柴火堆、草堆和一疙瘩一塊看不清是什麼的東西,北窗戶底下堆著還沒搓的棒子、紅薯……院子西麵有幾棵樹,樹下還擠著一群雪白的綿羊……原本心緒惡劣的林美棠,此時卻禁不住想笑,這個院裏可真夠熱鬧的,說明這戶人家的日子過得很有心氣。她跟著朱雪珍進了北屋,三間屋子冷冷清清,她問了一聲:“郭書記還沒回來?”朱雪珍說他今兒個回不來了,去縣裏找妹夫,跑電器廠的事,可能還要去天津,估計得走幾天。“你兒子呢?”跟奶奶住到他二叔那邊的新房裏去了,我們吃飯也都在那邊,所以這邊沒燒火,屋子裏就冷。剛才我燎了一把柴火,就炕頭上有點熱,你脫了鞋,上炕坐過來,暖和暖和。朱雪珍的熱情裏有一種真切和自然,不虛虛乎乎,也沒有過多的客氣。反正郭存先也不在,林美棠知道自己今晚是不可能去縣城坐夜車回北京了,又不願這麼早再回到自己那個小屋裏去,就索性脫鞋上炕,一坐到炕頭上屁股底下就熱乎了,感到渾身舒服,精神也放鬆下來。
朱雪珍也上炕坐到她對麵,笑著問她:“還有點熱乎吧?”
“挺熱乎的。”
“找存先有事呀?”
“也沒什麼大事,現在生產隊不都散了嗎?要回家就隻有跟書記請假了。”
“回家還要請假呀?明兒個快走吧,他還管得著那麼多?就快過年了,家裏還不知道怎麼惦記著你呢?”朱雪珍說得真情實意,林美棠卻不願意多談自己,就想把話題轉到朱雪珍身上:“嫂子娘家還有什麼人呀?”
雪珍歎口氣,沒人了,什麼人都沒了。但沒有人也想,想回去看看自己從前住的房子,看看那個小村,到爹娘的墳上燒點紙……存先倒是每年都抓空去給我爹娘上次墳。等我能脫開身了一定得自己回去看看。你說連我住在山根底下那麼個窮地方都想回去,你從小長在北京那麼好的大城市裏,得多想家呀!
林美棠感歎不已,每年要跑那麼遠去上墳,郭書記倒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你們倆相隔這麼遠又是怎麼認識的呢?還是有人給介紹?
朱雪珍可能也是因為在漫漫冬夜一個人感到寂寞,又是麵對林美棠這樣一個同是從外地來的,心裏不免多了幾分同情,多了幾分柔軟,話也就多了。從郭存先外出砍棺材講起,鬼使神差地怎麼到了自己的村子,當時自己家是個什麼狀況,郭存先有著怎樣的俠義心腸,一手替她料理了老人的後事,老人臨終托付,她當時也沒有別的選擇,多少也有點賣身葬父的意思……朱雪珍許多年沒有跟人講過自己的過去,今天回述起來竟別有一番滋味……過得真快呀,說起來就跟昨天剛發生的事一樣,轉眼自己的孩子都老大了。所幸來到郭家店後,沒有因為我娘家沒人了就挨過欺負,最窮最難的時候存先和婆婆也都沒跟我紅過臉,小叔、小姑也不錯,沒拿我當外人……
林美棠問,還有個瘋子二爺呢?他真是瘋子嗎?
朱雪珍搖搖頭,頂多有點怪,老頭兒可仁義了,隻要他在家裏我心裏就可踏實了。
林美棠嘖嘖稱奇,你們真是叫人羨慕,從打認識就不一般,經曆不一般,有故事,有傳奇,這一輩子才不白活。
朱雪珍笑笑,哪還想那麼遠,最主要就是過日子,婆婆老了我實在離不開家,不然現在村裏正用人,我真想去學校代課,替下男老師幫著村裏幹事。
林美棠聽著心裏泛酸,可能就因為郭存勇的原因,自己卻一直被閑著不用,成天跟一幫沒有文化的中老年女人幹點兒雜事。但朱雪珍真好,到底是出身有文化的家庭,整個晚上一字不提郭存勇,一句不談眼前村裏傳得最邪乎的那些閑話,不讓她有絲毫的難堪。在郭家店難得還有一個這麼體貼自己心思的女人……但時候太晚了,她不能不告辭,便挪動身子想下炕。朱雪珍問,你的小屋燒炕了嗎?
林美棠苦笑,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哪有那份心思,再說那個炕當初就沒砌好,燒也不熱。
哎呀,你怎不早說,趁天不冷的時候讓他們給重砌一下,要不今兒晚上就別走了,在我這兒湊合一宿,反正明兒個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