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兒媳婦抱著孩子過來的時候,她怕又忘了門後的包袱,就囑咐雪珍要替她記著這件事,一吃過早飯就提醒她給玉梅送過去。雪珍說我給送去吧,這點事還值得您跑一趟。孫月清不放心,你去了說不明白,這是大事,得我自個兒去。雪珍笑笑就不再爭了,心裏說不就是叫人家給洗這一包髒衣服嘛,算什麼大事。沒準讓她去還會比婆婆去了更能聽到玉梅的真心話。
所有那些讓孫月清覺著多得頂著屁股門子的事,對兒媳婦朱雪珍來說根本就不叫事,開門後七啾八喳就幹利索了,該放的放出來,該喂的喂了,灶膛裏的灰扒了,院子掃了……然後請示她早晨想吃什麼?按照她的吩咐早飯也很快就做好了,這時候男人們就陸續都回來了。二爺和存誌會帶回鮮草和青菜,後邊跟著黑子,嘴裏還叼著一塊骨頭棒子……黑子就是二爺撿回來的那條小黑狗,二爺沒給它起名字,他們之間似乎用不著語言交流,二爺看它一眼它就明白要幹什麼,隻有在它打盹的時候,二爺要招呼它才會“嘿”一聲,別人也因此就黑子、黑子地叫它了。他們帶回的鮮草放到羊的嘴跟前,青菜剁巴剁巴,吃過早飯後配上刷鍋水,再加上兩把糠倒進豬槽子裏……一切都有條不紊。早晨的活兒都做完之後,雪珍才從婆婆手裏接過孩子,同時也將那個包袱提在手裏,說我幫您提過去吧,到了劉家我不進屋,在外邊等著,等您跟玉梅說完了話再陪您一塊回來。
孫月清好強地從雪珍手裏搶過包袱,用不著,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連這麼個包袱也提不動?雪珍不跟她強嘴,卻抱著孩子在後邊遠遠地跟著,一直看著她進了劉家。孫月清既然心裏覺得這是一件大事,就得當大事去辦,神情鄭重地提著一包袱髒被單子髒衣服進來,真讓玉梅沒有想到。她趕忙接過包袱,讓座倒水。孫月清進屋後先講明來意,最後還不忘給自己找個台階:“你可別怪我老婆子多事,歐家那爺仨過的日子實在不叫日子,我上了歲數已經洗不動了,雪珍又得帶孩子做飯,整天也夠她忙活的,你就辛苦一下,幫幫他們爺仨。”
玉梅的性格溫和內斂,卻跟人天生有疏離感,有意無意地總是對人保持著一種戒備。這是自小被環境逼出來的,今天卻也不能不心裏發熱。不管自己跟歐廣明能不能成,對老人的這份心都該感激。因此嘴裏答應得特別痛快,我今兒個就給洗出來,幹了以後我給他們家送過去,千萬不能再勞動你老人家跑了。
孫月清抓著玉梅的手,認真地說那可不行,沒那個理兒,我讓廣明自個兒來拿,今兒個急了點,讓他明兒個來,他也該登門道謝。要說廣明這孩子確實不錯,心眼兒好,對你也是沒說的,為你嘛都可以不顧。從這一點就像個男子大漢,要不是他給罩著,你二哥還不知要遭嘛罪哪……可就是有一樣,他家的條件差了一點。他爹看著沒多少日子能熬了,可他還有個傻兄弟,將來怕是得靠著廣明,你這個當大嫂的可就難做了……玉梅呀,實話跟你說,我老婆子也沒有想好,又想管你們的事,又怕委屈你,以後落抱怨。
聽著孫月清又一次向自己這樣表白,劉玉梅忽然感到心裏一陣難受,人老了竟能變成這樣,你到底是想管呀,還是想拆台?孫大娘以前是多麼精明能幹、敢切敢斷的一個人,現在卻老得嘮嘮叨叨,就那點意思翻過來掉過去地說個沒完。她急忙安慰老人:“大娘,我這一輩子都會感激你老人家,還有存先大哥對我們哥倆的照顧,哪還能抱怨?歐廣明的好處我也在心裏記著哪,你老就放心吧。”
跟一個老人說多了沒用,目前劉玉梅還沒有資格選擇,哥哥的大事不先辦妥了,自己是不能先答應歐廣明的,退一萬步說,哥哥如果真的說不上媳婦,她就得拿自己為哥哥換個女人……歐廣明是對她不錯,可自己不喜歡他的性格,咋咋呼呼的讓人老覺得不著調,整天風風火火地定不住魂兒。盡管他的出身好,可真要嫁給他,同村的人還是都知道她是地主的女兒。若真依照自己的心氣,就嫁得遠遠的,去一個完全陌生的沒有人認識自己知道劉家底細的地方……劉玉梅自管愣神想著心事,孫月清就枯坐一邊,倒也想不起能跟玉梅說點什麼,滿腦子裏都惦記著孫子,惦記著自己家裏的那些事……可到底是些什麼事,她也說不清楚。心裏還一個勁兒地埋怨自己,人老了就是沒出息,不出來的時候想出來,真出來了沒一會兒工夫又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