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席,郭存先哥倆跟親家告別,按規矩又囑咐了妹妹幾句,便匆匆離開了。一上出城的大道,郭存先就停下來,把車交給存誌:“你先回去,把這兒的情況仔仔細細跟咱娘說一遍。我還有點事,得回去得晚一點,告訴她們別惦記著。”
存誌也是大人,哪有那麼好糊弄,一定要問出是嘛事。
郭存先編了個瞎話,我想轉悠轉悠,看看有賣奶粉的沒有?
存誌今天也有點怪,可能是妹妹結婚,剛才又喝了點酒,話顯得格外多:“這還不好辦嘛,我陪你一塊轉哪。”
郭存先有點著急:“你哪這麼多話呀?平時不哼不哈的說嘛是嘛,今兒個是怎麼了?你不知道咱娘在家裏惦記著嗎?你早回去早讓娘心裏踏實。”
他嗓門一高,存誌就不敢再言語了,隻好一個人推著車先回村。看見弟弟走遠了,郭存先開始在縣城裏踅摸澡堂子,這麼大的縣城不管怎麼造反,總不能不洗澡啊!最終還真讓他找到了,經打聽眼下是縣城惟一的澡堂子。他問多少錢一張票?人家告訴他兩角五分。又問幾點關門?人家告訴他晚上八點。他對人家說,我跟叔叔來城裏幹一件累活兒,半夜下班想洗個澡,願意先交五角錢押在這兒。那個人還真好,不收他的錢,卻答應跟上夜班的人交代一聲,告訴他保證沒問題,工農是一家嘛。
他這就心裏有底了,然後找到了縣人民醫院,在醫院裏轉了個遍,在醫院的背麵找到了太平間。門隻是虛掩著,原來安鎖的地方是個窟窿,他輕輕一推門就開了,隻覺得渾身一激靈,刷地一下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大白天的這裏邊都這麼瘮得慌。他趕緊抽身又退出來,再把門給掩上。等天一黑,他找了塊磚頭提著,來到太平間對麵,找了個拐角的暗影,把磚頭墊到屁股底下穩穩當當地坐下來,不錯眼珠地盯著太平間的門。太平間四周一團漆黑,隻能從遠處的路燈借到一點光亮,閃閃爍爍地照著太平間的門。整個醫院都沉寂下來,一點動靜都聽不到。郭存先有點緊張,卻並不害怕。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等來了他企盼的腳步聲,一個黑影從旁邊躥出來,胳肢窩裏夾著一捆東西,腳步輕快地上前徑直就推開了太平間的門,進去後隨手又將門掩好。郭存先隨後跟過去,彎腰對著門上的窟窿往裏看,借著路燈的光亮,他看見進去的人先放下胳肢窩裏的東西,那是一捆草墊子,隨即拉開最裏邊的一個鐵匣子,很熟練地將裏邊的死屍抱出來,還很在意地將死屍立在牆邊,然後將自己帶來的草墊子鋪到鐵匣子裏,隨後便很從容地躺了進去。
郭存先抑製不住一陣興奮,也不緊張,推門就進去了。他徑直走到鐵匣子跟前,彎下身子,看到了二爺晶亮的眼睛。於是便輕聲呼喊道:“二叔,你老給自己找的地方不錯呀,把整個寬河縣都給嚇著了!縣裏要整頓醫院,這個寶貝地方你老不能再睡了,咱村現在也消停了,藍新那個兔崽子還被押著哪。我娘就老惦記著你老人家,身子骨大不如前了,這大半年全家人沒有一天不出來找……快起來吧,咱爺倆到澡堂裏好好燙個澡,再睡上一覺,天亮就跟我回家,怎麼樣?別再跑了,你老人家跑不過我。”
瘋子二爺順從地從鐵匣子裏爬出來,郭存先幫著拿出草墊子,爺倆又把那個死屍抬進匣子,才不緊不慢地走出太平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