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外的大喇叭,突然也跟湊熱鬧似的響起來。縣河工團廣播站的播音員,好像就是要給郭家店的河工們解悶,上來先念了四句定場詩:“治河民工闖上來,老東窪裏把河開;千裏大堤翻熱浪,萬人號子震天外。”然後播送新東河工程會戰指揮部的戰報,開工頭一天的土方標兵、全縣第一名是郭家店的郭存先。他用半天時間推土七個半立方,相當於四個人的標準工作量,也就是說他用半天時間幹了別人兩天才能完成的活兒,是名副其實的推車英雄。指揮部和寬河團部聯合給予通報表揚,並號召全體河工都要向他學習,跟他看齊!
一個農民常常活一輩子都沒人注意,郭存先第一天就露了這麼大的臉,理應是大喜事,可他本人卻高興不起來,甚至還有些寞寞寂寂、不尷不尬,便拿著毛巾走出窩棚,不如洗巴洗巴睡覺。他鑽出窩棚,兜頭一股涼風,打得渾身一激靈。但外麵的月亮地兒挺好,把老東窪照得白晃晃的。白天光顧低頭幹活兒了,還沒認真看過這個工程的模樣,隻大半天的工夫,新東河已經有點輪廓了。由於各個地段的進度不一樣,河堤也高高低低、裏出外進,卻蜿蜒向東一眼看不到頭。河堤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燈火,襯出堤下一片片黑糊糊的窩棚……大喇叭裏交替播放著各種跟挖河有關的消息和歌曲。
離郭家店的窩棚不遠,下個小坡就有水坑。郭存先來到水坑邊上,看見有人在用馬燈照螃蟹,便驚奇地問了一句:有嗎,兄弟?蹲在坑邊上的兄弟也犯嘀咕:按道理這麼大的水麵是應該有活的,雨大了不收糧食還能不收魚鱉蝦蟹嗎?郭存先饒有興味地也在坑邊蹲下來,嘴裏嘟囔道:這年頭應該有而實際沒有的事多了,要真有螃蟹一見燈亮會自己爬過來。那位河工兄弟不知是饞壞了,還是餓壞了,像是舔了舔嘴唇,然後又咂咂嘴:是啊,要是有的話這個時候應該正肥,頂蓋兒的油……
看來沒有吃飽的並不隻是郭家店的人。與其憋屈在窩棚裏生悶氣,還真不如到水坑裏來抓撓點活的補一補。水坑另一邊突然有人嚷了一聲:我摸到一個,不是螃蟹是魚。上邊還有人接應:快扔上來,多大呀?不大,是條小魚。郭存先塌下身子向對麵看,謔,今兒個晚上打這個水坑主意的人還真不少,影影綽綽有三四個人已經下到坑裏,溜著邊彎下腰在水裏摸索,岸上還有人來回溜達,等著撿魚撿螃蟹。他直起身子也想過去看看他們的收獲,卻見東邊有火光,映得半邊天都紅了,還有人在吱呀怪叫,像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想到挖河工地在晚上還這麼熱鬧,於是他改了主意,順小道向火堆走去。
走近以後他才看清楚,有幾個人異常興奮地圍著火堆大聲說笑,其中有人不停地在抽鼻子,高聲嚷嚷著已經聞到肉香了,不信你們也使勁兒聞聞,香味兒出來啦!他站在旁邊聽了一會兒,漸漸明白這些河工們興奮的原因了。有人在下午幹活兒的時候發現坡上有個大眼賊的洞,晚上沒事就拿桶提了坑水來灌,還真灌出了兩隻大眼賊,抓住後大家正商議怎麼個吃法,是拿到夥房用熱水褪了皮後清燉呢,還是用火烤熟?此時另有人捉到了一隻刺蝟,這下不用商議大家都想到了同一個主意,就是用膠泥將刺蝟和兩隻大眼賊裹好,放進火堆裏燒。什麼時候把膠泥燒幹了,敲碎了膠泥殼就會把刺蝟和大眼賊的皮給粘下來,裏麵的肉會不老不生正好烤熟。到夥房要點青醬,沒有青醬弄點細鹽也行,再剝兩頭大蒜,嘿,那叫個香啊!
又趕上了一個老東鄉的大集,郭劉兩家要收割自留地裏的菠菜,然後好種麥子。由於兩家主事的人都不在,留在家裏的人便都得下地。也正因為郭存先和劉玉成出了河工,才成全了朱雪珍和劉玉梅這兩個年輕女人的友情,或許還是一輩子的友情。
兩個心裏都很寂寞的女人,一對眼神就覺得可以做伴、可以說話。玉梅小先開口,大嫂子也來了。雪珍撲哧一笑,竟沒有接她的話。玉梅又說,大嫂子輕易不出頭露麵,在這兒能碰見你可真好。雪珍又笑了,卻還是不接茬兒,隻是過來抓住玉梅的胳膊,一塊去幹活兒,將存誌割下的菠菜捆成把,再拿到地邊上。
忙活了好一陣子雪珍才出聲,你還不是一樣,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俺想見上你也不容易。玉梅輕歎一聲,大嫂子我跟你不一樣,隻要一出來就難免會惹氣,眼下生產隊裏也沒多少事幹,不如把自己關在家裏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