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代食品”(5)(1 / 3)

剛才站在門邊偷看的孫月清,擦擦眼角,反身回去端來自己屋裏的燈,幫著這個老小叔子一塊給自己的兒子摳屎。她讓郭敬時扒著存誌的屁股,自己給兒子向外掏,若不是親眼看著,打死她也想不到,人的屎會變成這樣。在存誌的屁股裏麵分明就是塊灰不溜秋的石頭橛子,將兒子的屁股眼兒撐得嚴嚴實實,這要堵的時間長了,人還有個活嗎?你說軟軟嫩嫩的紅薯秧子,吃到人的肚子裏怎麼就會變成石頭呢?她忍不住問道:“兒啊,你這是吃了多少紅薯苗啊,真是造孽呀!”

存誌的全部力氣都用在努屎上,聽到老娘的發問也隻能吭哧憋嘟地說:“我也說不清吃了多少,從公社到咱村是七裏地吧,這一道上反正嘴沒閑著……”孫月清嘴裏唉聲歎氣,手裏卻加著萬分的小心,她不敢用鐵鉤,怕鉤破了存誌的腸子,而是用手指一點點向外摳。她的兩條腿還腫著,又老弓著腰,不大會兒的工夫腦門兒上的汗就滴答下來了。郭敬時趕緊替換她,別看他平時瘋魔顛倒,此時見嫂子用手他也不再用鐵鉤了,可他的手指又粗又糙,根本摳不進去,還得再拿起鐵鉤。過一會兒他也摳巴累了,孫月清再上……

兩個人就這樣倒替著幹,能用手摳的就摳,摳不動時就換鐵鉤掏,掏不行了再摳……到窗戶外邊有點蒙蒙亮的時候,地上的土簸箕已經快裝滿了。郭存誌的腸子裏還塞著一些,但已經真正鬆動了,郭敬時又給他灌了一大碗草灰湯,讓他到外麵的茅坑上去蹲著,由自己一點點地向外拉。

這些日子,郭存先在辛莊感到自己發了。

他先給莊上修理了所有壞農具,重做了四個牲口槽子,又為兩戶辦喪事的人家打了兩口棺材。不僅好壞都管飯吃,還掙下九元五角錢,外加四斤高粱、三斤玉米。當然這不是他定的價碼。而且是在第一天給莊上修耬的時候才知道,出來幹活兒掙錢是犯法的,跟政府最煩惡的“投機倒把”差不多。但出來“擀氈”卻不犯法。擀氈就是討飯。中國人見麵愛打聽:幹嗎去了?說討飯去了,多不好聽。說出去擀氈了,聽著就順耳多了,而且形象。如今外出討飯的,多得就像虱子擀氈了,誰能整治得了?沒有足夠的糧食,誰想管也管不過來。可即便是外出擀氈,也要在身上帶著村裏的證明信,證明你是貧下中農,“地富反壞右分子”連擀氈也是犯法的。

那天孫老強搬來一堆缺胳膊短腿的農具,郭存先看到有活兒可幹,眼珠子都紅了,掄開膀子正要大幹,莊上的頭頭走過來要看他的證明信。他心裏打個愣,出來的時候壓根就沒有到村上開信,此時卻不敢說實話,便假裝瘋魔地在木匠兜子裏亂翻,想拖延時間想個什麼詞兒應對……忽然他大叫一聲:“哎呀不好了,我出來的時候怕證明信弄丟了,跟幹糧一塊藏在一個布袋裏,那天叫狗給叼走了,老強大哥你也在場不是看了個滿眼嗎?”

孫老強在旁邊忙把郭存先打跑瘋狗救下福根的事又說了一遍,這件事比什麼證明信都管用,不光引起了辛莊頭頭的同情,也博得了一大幫沒事圍著看他幹活兒的人的好感,今後在辛莊看來無論幹多久,都用不著證明信了。可離開辛莊怎麼辦呢?他趁機懇求莊上的頭頭給他補一封信。這個很容易,頭頭讓老強跟著一塊去支部,不大會兒的工夫就拿著一張紙回來了,上寫:“持信人郭存先,寬河縣郭家店人,出身貧下中農,因在辛莊救一個孩子丟失了介紹信,特此證明。”下麵蓋著辛莊黨支部的公印。

得到了這張護身符,郭存先的膽氣更壯了,他也因此多了個心眼兒。凡有叫他去幹活兒的問他要多少錢,他第一句總是先說:“我就是出來擀氈的,你老看著給。”

如果對方太小氣,或者跟他哭窮,想白使喚便宜人,或者隻管飯不給錢,他就會接著說:“這年月大夥兒都活得不容易,我若不是家裏難的實在活不下去了,也不會出來遭這份罪。家裏還有老小四口人哪,得靠我養活。你老想給我的飯就省了,若沒有現錢給點糧食也行,我好給家裏捎回去。我一個人在外邊怎麼都能對付過去。”

這一套話說下來,就沒有人再會白使喚他,特別是正在治喪的人家,都圖個順氣,一般也不會讓他空著肚子幹活兒,好歹也得讓他吃飽。但他有一樣好,幹活兒賣力氣,說多咱交活兒,寧肯自己不吃不歇著,也絕不誤事。特別是做棺材,有時辰管著,主家都想能準時入土為安,圖的就是幹脆麻利快,為此郭存先還真得到不少好話。

就在他給別人幹活兒的這些天裏,劉嫂按照他的主意找到莊上,獲得頭頭應允,將郭存先修農具時替換下來的舊鑊子把兒、舊牲口槽幫,全斂到自己門前,又帶著兒子在莊裏莊外斂了不少幹棗枝、樹棍子、荊條、柳條等。這一天郭存先沒有外活兒,就來到劉嫂家,拆了她南屋的炕沿和那個陪嫁過來的舊櫃子,為她住的正房做了兩扇結實的大門。再用剩下的碎木頭捎帶著也給南屋裝上了門,即使擋不住非想進來的人,擋擋畜類還是沒問題的。最後拿幹樹枝還給她圈了院子,用粗一點的樹棍綁了個院門。防君子不防小人,至少這看著像戶過日子的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