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耙(2)(2 / 2)

“你這不是欺負人嗎,就一把樹葉子!”郭存先真急了,跳著腳要往上躥,被存珠從後麵死命地拉住了。前麵的三個民兵一橫手裏不一定有子彈的步槍,擺開了架勢。

藍守坤上前一步,根本不拿郭存先當回事:“怎麼著,你想搶啊,還是想鬧事?我知道你們老郭家的人性大,可你不睜眼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龍鳳樹下,你不知道這個地方專治你們老郭家?”

後麵的三個民兵幫腔起哄:“是嗎?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怎沒聽說?你給講講,反正閑著也沒事……”

藍守坤成心要寒磣郭存先,翻完老賬還要算新賬,郭存先越是哪兒疼,他越往哪兒踢:“我還別不告訴你郭存先,你們家的成分興許還得改一改,以前你爹在被刺刀挑死之前,你們家的日子可是過得勁兒勁兒的,最次也應該劃個小業主,要不就是上中農,這到現在還是懸案,你現在還敢奓刺兒……”

藍守坤的這一招兒非常狠毒,給了郭存先致命一擊,如果村裏真將他家的成分改成小業主,那可就很難抬頭了。藍守坤看到郭存先臉上掛相了,就變得不那麼強硬了,口氣一轉勸郭存先先回家,說明兒個白天,讓值班的民兵把掉在地上的樹葉都收集起來,交給你二叔帶回去還不行嗎?

此時郭存先真恨不得撲上去掐死藍守坤,或者被他們打死。但他卻終究一聲沒吭,扭頭離開了龍鳳合株。兄妹倆回到家誰也沒提樹葉的事,母親也沒問為什麼沒有帶樹葉回來。郭存先隻是悶頭喝了兩碗稀糊糊,直到放下飯碗,突然愣巴啦嘰地甩出一句話:

“明天一早我就走。”

母親一愣,“幹嗎去?”

郭存先仍舊不撩眼皮,“砍棺材。這年月餓死了這麼多人,興許好找活兒幹,好歹能掙倆活錢兒,頂不濟還可以省出我這份口糧,就把今年的青黃不接扛過去了。”

存珠不放心地潑過來一瓢冷水,“哥,這個想法可有點懸,你看咱村死的這幾個人,哪還有鄭重其事打棺材的?都是用炕席一卷,要不拿被單子裹巴裹巴就埋了。”

存誌也接過話頭:“再說你也隻能算半個木匠,以前隻跟別人打過下手,一個人出去能頂得起來嗎?要不我跟你一塊走吧。”

郭存先斷然拒絕:“不行,你再走了咱娘交給誰?這個家怎麼辦?”

存珠剛想說這個家裏還有誰需要照顧呀?走一個人省下一個人的口糧給留下的人吃,才是最好的照顧。可她拿眼角了二叔郭敬時,又把話咽回去了。

郭敬時穩穩地坐在炕頭,不看屋裏的人,也裝聽不見他們的話。

現在這個家裏是郭存先說了算,連孫月清也隻能歎一聲氣:“存先哪,你也老大不小了,我還尋思趁著年景不濟,有逃荒要飯的閨女路過咱這兒,挑合適的就給你把親定了。你若是一走,這可怎麼辦呢?”

“我的事您甭操心。”郭存先起身下炕,到小南屋找出當年爹留下的木匠兜子,從裏邊拿出斧子、刨子、锛子、鑿子、鋸子等木工工具,又將磨刀石搬到院子裏,存珠給他端出半盆涼水,他拉個小板凳坐好,借著從屋門口透出的亮光,開始一件件地磨起來……

磨著磨著想起剛才弟弟那兩句不太瞧得起他的話,便提著剛磨好的斧子站起來。院角落裏堆著幾跟長短不一的樹樁,他挑出一根兩掐多粗的棗樹幹,對存珠說:“棗木最硬,這棵老棗樹至少五十年以上,你給我數著,我用二十斧子把它砍成正方的,一麵五斧子,不用刨子,但四麵要跟刨過的一樣光溜。”

“真的?”存珠樂了,並大聲招呼存誌,“二哥,大哥要表演飛斧砍四方!”

存誌從屋裏躥了出來,見哥哥正用左手扶著棗木,用眼前後左右地調對著,像是在琢磨下斧子的角度和力道。

郭存先突然響亮地往右手心裏吐了口唾沫,使勁握住了斧子把兒,沒等弟弟妹妹們看清楚斧子已經連三並四地砍下去了,有輕有重,有急有緩,上來先一邊三斧子,就將一個正方的輪廓砍出來了,後麵的幾斧子是修整和削光。等到存珠數到二十下的時候,圓鼓溜秋的棗樹幹,變成了規規矩矩的正方形木材……

第二天不等天亮,趁村人還沒起來,郭存先也不讓母親和弟弟送出門,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走了。肩上背著一個帆布做的大木匠兜子,裏麵除了斧、鑿、锛、刨等,還放了六個棒子麵和高粱麵兩摻和的餅子,一隻搪瓷大茶缸子,手裏提著一掛大鋸——這就等於是幌子,走到哪裏人家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是做木工活兒的。他選擇的方向是向南,這裏的人逃荒、討飯才向北,乃至出關闖東北;而做買賣賺錢得向南走,乃至下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