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成了養豬能手,遠近聞名。參觀、取經的人絡驛不絕;還被選為勞動模範,常到公社、縣裏參加勞模會。記得有一次還當了地區級的勞模呢!母親很自豪,每次開會回來都要炫耀一番這一次又獎了幾本“紅寶書”或幾枚毛主席像章。這些榮譽增添了母親生活的信心;她不識字,就刻苦學習,她說,有這麼多的紅寶書,我卻認不得字,心裏愧得慌。記得那時,每從睡夢中醒來時,朦朧中常見到母親在暗淡的煤油燈下讀書,凡認不得的字,就集中起來問別人。憑著她堅韌不拔的精神和超凡的記憶力,母親不僅能讀完毛主席的“老三篇”以及五篇哲學著作,竟然還能全文背誦“老三篇”。如今,母親已年逾古稀,她都仍能背出一些片斷來。我時常在想,如果母親也能上學,接受高等教育,那一定是位很出色的學者。然而,命運隻讓她背熟了“老三篇”。
母親對她的兒女們很疼愛。我的記憶中,她從末認真的打過我們,即便是氣得非打不可,也是把棍子舉得老高,而打在我們身上卻很輕;象撣灰塵似的。每當我們犯了錯誤或惹下禍事,母親總是跑到別人家去求情或是賠償,並沒有狠狠地打過我們;她說孩子不調皮就不是孩子。
家景貧困,年年掙不夠工分,年底非但分不到錢,還要倒拿錢去買糧,也就是當時的“倒補戶”。我們兄弟姐妹五個,一年到頭也就不可能都穿上新衣服了;父親輪流給我們全家添製衣服;母親把大的穿舊了的衣褲補好後給小的穿;小的再不能穿了,就用作紮做鞋底。冬天的夜又冷又長,母親常在燈下納鞋底,有時凍得手都拿不穩東西了,甚至直嗑牙,都仍堅持納鞋底。那時多虧母親這一針一線辛勤的縫製,才保證了我們兄弟姐妹冬天都有一雙布鞋。盡管這樣拮據和艱難,母親對孩子們從末抱怨過。 文革後期,我被推薦上了高中,母親很高興。她把一雙親手做的布鞋塞到我的懷裏,笑笑說,媽的針線活做得不好,若是同學們笑話就不要穿了,拿回來我送人。我在接過母親遞過的鞋時,發現她的手是何等的粗糙!滿手幾乎全是繭疤,每個關節處都裂開了口子,指縫裏還殘存著黑色的碴子和泥土。我拉住母親的手關切地問,媽,手疼嗎?母親說不疼,繭疤厚了就不疼了。我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滾落下來。母親說好好念書,等媽老了也才有個依靠。我穿著母親做的布鞋走進了中學,我裝著母親的企盼走進了教室。我坐在寬敝明亮的教室裏,常常想起母親起早貪黑、頂嚴寒、冒酷暑,無休無止地勞作的身影。由於長年累月地勞動,母親肩頭上的繭疤脫了一層又一層,背脊上的繭疤已成了一個個肉瘤。不知背爛了多少隻背兜,磨短了多少把鋤頭,磨乍了多少把鐮刀。至今老家仍堆放著母親用過的幾把鐮刀,早已被磨得象初二三的月芽;一尺多長的鋤頭被生生地挖短了,僅剩下五六寸長!五十多歲的母親就開始駝背了。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的腰一直是彎向土地的。因為不停地忙於手中的活計,沒有時間伸伸腰,更不說抬頭看一看周圍的人和事,看一看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色;看一看人世蒼桑的變幻。母親的心目中隻有她的孩子們,孩子所取得的成績是她的全部寄托;孩子們一天天長大成人就是她的全部企盼。
能看見母親伸一伸腰,是我每月從學校回家拿糧食時,母親聽見了我叫她,便迅即直起腰來,朝我慈愛地笑,始終重複那句話,又長個子了。即便這時也不放下手中的鐮刀或鋤頭。在母親看來,孩子們就是她鋤下的禾苗兒,隻有給它傾注大量的心血和汗水,精心地侍弄,才能使他們拙壯成長。
世界上隻有母愛是最偉大和最無私的。我的母親和千千萬萬的母親一樣是無私而偉大的。勞動人民艱苦樸素,勤勞勇敢,無私奉獻的傳統美德在我母親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至。母親在我們家是最辛苦的人,每天忙完田間地頭的活,又忙家務事;等到鍋裏冒出誘人的飯菜香味時,母親又操起扁擔去擔水或飼喂牲口了;每次都是全家吃完了飯她才端起碗,坐在灶後的矮板凳上獨自吃飯。年複一年,早已養成了這種習慣,哪怕是逢年過節,也從不上桌吃飯。記得有一個春節,我回家過年;都是一家人,並無一個客,我們坐在桌子上等待母親上桌與我們共同吃年飯,然而,她始終在灶台邊轉來轉去,就是不肯上桌。我生氣地把母親拉到桌邊坐下,她仍舊感到很不自然,才端碗吃了幾口,又借口去看鍋裏的湯好了沒有,下桌去了。我無可奈何,隻有由她而去,否則,這個年恐怕她連飯都吃不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