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收音機裏,傳來嬌滴滴的聲音:“5月8日24時,盟軍在柏林卡爾斯霍爾斯特舉行了德國無條件投降儀式,儀式由蘇聯紅軍朱可夫元帥主持,英國空軍上將泰德、美國戰略空軍司令斯巴茲將軍和法軍總司令德·塔西尼出席儀式,德國周軍元帥凱特爾、海軍上將弗裏德堡和空軍上將施通普夫代表德國在投降書上簽字……”
“混蛋!懦夫!”增滿優子地著收音機咆哮起來。
坐在一旁的秋山和夫一臉失落,他喃喃自語:“德國完了……”
“不要兔死狐悲!秋山,你是不是想說,大日本帝國現在是秋後的螞蚱?”增滿優子質問道。
“大日本帝國是不可戰勝的。”秋山和夫抬起頭來,臉色漠然。
增滿優子冷笑:“這裏就你我兩個人,沒有必要喊這樣的口號吧。”
“即便是秋後的螞蚱,我們也要蹦躂蹦躂。”
增滿優子點頭:“大佐說的對,哪怕是蹦躂幾天,我們都要拔掉眼中釘肉中刺。”
任非常聽到德國投降的消息,深知日本在中國已經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他要為自己的前途考慮。這個前途,隻有周使能能給他。入了76號以來,他雖然處處刁難周使能,卻也在心裏不得不承認周使能神通廣大,此人給戴笠賣過命,給秋山獻過計,還籠絡了高天行這樣的人物,可謂玲瓏八麵,他看什麼事一定比別人明白。
事實上,周使能真是個非同尋常之人。他分析道,從1943年中美英三國首腦在開羅發布宣言開始,這個會議就基本決定了日本滅亡,因為宣言對勝利早就做了預料,那就是剝奪日本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在太平洋上奪得或占領的一切島嶼,把日本強占的中國領土,比如東北地區、台灣和澎湖群島等歸還中國。在當時,日本對宣言嗤之以鼻,可是後來,蘇聯也參與進來了,現在,世界除了亞洲已無戰事。美國已經滅了日本的海上勢力,蘇聯的遠東軍已經對東北的關東軍虎視眈眈,軸心國的鐵三角已經缺了兩條腿,剩下的那一條腿還能撐多久?
周使能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任非常悶聲說:“我是被秋山逼來的。”
周使能笑了笑:“誰說不是呢,梁山上的108將個個都是英雄好漢,哪個不是被逼的?到最後,活著的還不是都被朝廷招了安?”
“朝廷裏有高俅,招安也是個死。”
周使能擺手:“怨不得高俅,隻能怪那宋徽宗好賴不分,不過,蔣委員長可不是宋徽宗,他知道論功行賞。”
“怎麼個論功行賞法?”任非常小心翼翼地問。
周使能低聲:“當然是以功抵罪。”
任非常俯身過來,悄聲問:“殺日本人?”
周使能搖頭:“日本人已經不足為慮,隻要你聽增滿優子的話就好。”
任非常不解。
周使能說:“增滿優子在會上說了一句對話,那就是,隻有多殺共產黨,才能殺出血路的同時,殺出活路!”
任非常知道,現在日本這座靠山要倒了,他如果要投靠國民黨,就必須先把自己洗白。不然,扣著一頂殺死任海龍的帽子,即使投靠了國民黨,高天行會放過他嗎?秦心藍會放過他嗎?不會的,肯定不會。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增滿優子和立春了。任海龍是增滿優子殺的,她絕不會透露這個消息。至於立春就不好說了。
鄭嬸一直想帶著立春回東北的鄉下,可立春執意不走,她答應鄭嬸,絕對不把二爹被殺時任非常回來的事說出去,鄭嬸這才收了回鄉下的說話。可是背著鄭審,秦心藍還是問了立春那天下午的事,立春越是閃爍其詞,秦心藍越是疑心加重。
任非常有日子沒回無疾診所了,他今天回來買了不少好吃的東西,還特意給立春買了份她最愛吃的五芳齋的糕團。
秦心藍一看到任非常,就想到那天在仲夏客舍的通氣道上他說的話,秦心藍扭身要走。
任非常一把拉住秦心藍的胳膊:“我來告訴你,殺害爹的人已經死了,是……滕田。”
秦心藍不信任非常的話,以二爹的身手,外人很難近他的身。再說,即使滕田要殺二爹,怎麼會先綁住他的手腳,而不是直接動手呢?
“二爹被殺那天,你是不是回來過?”秦心藍盯著任非常。問。
任非常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搖了搖頭:“沒有!”
“你再說一遍!”
“心藍,你這是幹什麼!”任非常用憤怒掩飾慌亂,“就算他不是我親爹,也把我養了這麼大,我能下得去手嗎?你用用腦子好不好!”任非常說完,沒等秦心藍再說話,便怒氣衝衝地離開了診所。
由於抗日局麵逐漸好轉,善慈學堂也早已複課了。這天,鄭嬸把立春送到學校,跟門外老大爺寒暄幾句,就放心地回診所去了,豈料這天下午,立春回來時,卻意外地死了。
立春回來的時候,腳步踉蹌,高天行送給她的小墨鏡也不知掉到了哪裏。立春踉蹌地進了診所,扶著門框虛弱地喊了聲娘,一頭栽倒在了地上。鄭嬸抱起臉色煞白的立春慌了慌,大聲哭喊起來,秦心藍聞聲從屋裏跑出來時,立春已經臉色青紫,嘴裏吐著白沫斷了氣。
鄭嬸哭得肝腸寸斷,幾次昏死過去。
山上,任海龍的墳墓旁,多了一個小小的新墳。天空裏,白幡在隨風飄著,像要訴說著無盡的哀思。
秦心藍知道,立春是被毒死的。立春後背的皮膚潰爛嚴重,應該是有人把毒藥撒在了她的身上。可是,這個心如蛇蠍人能是誰呢?
立春死後,鄭嬸像丟了魂一樣,每天早晚還是按時出現在善慈學堂門口,像是接送上學的立春。每次看著鄭嬸獨自一個人出去,再獨自一個人回來,秦心藍都心如刀絞。
一天,立春的同桌看見鄭嬸,跑上前來問立春怎麼不上學了,鄭嬸抹著眼淚說立春沒了。
“沒了?”同桌吃驚地瞪大眼睛,“那天一個大哥哥把立春領走了,她就再沒來。”
鄭嬸警覺地問:“那個大哥哥長什麼樣?”
孩子歪著腦袋:“我在路上看見的,大哥哥原來經常接送立春,還騎個摩托車。”
鄭嬸呆住了……
立春死後,任非常一度很痛苦。下葬那天,秦心藍告訴他,立春是中毒死的。任非常心裏便明白了八九分,猜出是增滿優子這個蛇蠍女人幹的事。回來他就氣衝衝闖進增滿優子的房間,揮拳把她打倒在地:“你為什麼要殺立春?”任非常咬牙切齒地問。
增滿優子從地上爬起來,平靜地說:“是你從學堂接走的立春,要殺也是你殺的。”
增滿優子說的沒錯,確實是任非常去慈善學堂接走的立春。那天他回無疾診所,秦心藍質問他出事當天下午是不是回去以後,任非常就心虛起來,任海龍雖然不是他殺的,可立春如果咬定他回過診所,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思來想去,隻能讓立春永遠閉上嘴了。臨去學堂接立春的時候,任非常從增滿優子的抽屜裏拿走了一包氰化鉀。把立春提前接出來之後,他把立春帶到了野外,說是要和她一起放風箏。天空很藍,立春高興地牽著風箏線在草地上奔跑,任非常跟在後麵小心地嗬護著。立春玩得很開心,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汗。下午的時候,立春玩累了,要回家,任非常騎著摩托車把她送了回去。
快到無疾診所的時候,任非常把摩托車停在路邊,買了個冰淇淋給立春吃。立春一邊吃著一邊給任非常講著學堂裏的趣事。任非常敷衍著,從兜裏掏出一隻雪白的手套戴上,取出一個紙包,輕輕打開。紙包裏,是白色的氰化鉀粉末。任非常的手有些顫抖,眼睛裏閃著淚光,他輕聲的抽泣之聲還是讓立春聽到了,問他怎麼了,任非常說沒事,鼻子有點不通氣。
立春放下心來,央求著任非常回家:“前天娘做了你愛吃的排骨,我給你留了一碗,再不回去,排骨都有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