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3 / 3)

秋山和夫說:“如果這樣做可行,我早做了。任海龍畢竟是老江湖,我還不想跟他翻臉。再說,他們在租界,我這麼做,隻能給人以口實。”

周使能:“可是,如果對任非常放任自流,下一步,他就應該要采取報複了。”

秋山和夫不能對任非常放任自流,征服不了他的人,就征服他的心吧。秋山和夫想到一個人,在西村被殺的當天晚上,這個人打過來電話,說需要的時候,會幫秋山和夫收了任非常。

夜色如墨。月亮被厚厚的烏雲罩住了,上海的天空裏一片漆黑。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連蟲子也不敢聒噪了。隻有風,漫無邊際的風在不知疲倦地吹著,這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好像無數詭異的呻吟。

小旅館裏,高天行剛剛睡下,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高天行開了門,見阿美喘著粗氣站在門外。阿美進了屋,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她說軍統在上海的幾個聯絡站突然都讓日本人端掉了。而這些聯絡點,隻有周使能一個人知道。換句話說,周使能真的是叛變了,他們倆都昏看了他。

高天行也讓這個消息嚇了一跳,可他還是隱約覺得,這其中有什麼內情。

高天行的這個感覺,也傳染給了阿美,她說確實也有說不通的地方,比如周使能供出了那麼些的聯絡站,卻說沒有說出在英租界別墅存放的一部電台,這個電台可是目前唯一能和重慶聯係上的渠道了。既然周使能已經叛變了,他為什麼沒有供出這部電台?更奇怪的是,日本人搜查了那麼多的地方,偏偏沒有搜查阿美和高天行的住處。

可是不管怎麼說,周使能的叛變,不僅讓軍統受到了損失,就連共產黨,也有不少人被日本人抓走了。高天行知道,現在無論是共產黨還是國民黨,對待周使能的態度都是統一的:殺!

現在周使能待在76號,被日本人嚴密保護起來了,誰要殺他也不是易事。高天行想到剩下的那一部電台,這個電台也許是周使能用做釣他們的誘餌,這樣的話,他們也可以讓電台成為釣周使能的誘餌,在那裏守株待兔,相信周使能會露麵的。

別墅閣樓裏,微弱的光亮下,周使能在拍著電報,滴滴答答的聲音飄在屋子裏。借著微弱的燈光,周使能看清了電報內容,掏出火柴點燃了電報。窗外有微弱的響動,他剛一回頭,一個人已經破窗而入,到了他的麵前。

是高天行。

“你還是來了,天行……”周使能說。

“不要叫我,你這個道貌岸然的漢奸!”高天行打斷了周使能的話。

“天行,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周使能辯解。

高天行不聽,舉起匕首刺向周使能。

“不要啊!”隨著喊聲,阿美闖進門來,護在了周使能的身前。

高天行讓阿美堵在門外,是防止周使能逃走,沒想到,阿美居然反水了。

“你別犯糊塗!”高天行一把拉開阿美,揮起匕首又向周使能刺去。

阿美一腳朝高天行踢來,高天行後退一步:“你別逼我!”

“快走啊站長!”阿美喊道。

周使能起身朝門外跑去,高天行剛要去追,阿美一步擋在門口,兩人你來我往的交手中,高天行甩出了手裏的匕首,直直地追趕著跑到走廊盡頭的周使能,他身子一震,捂住胳膊,翻滾著下了樓梯。高天行還準備從窗口躍出去追趕,阿美扯住他的一條腿,把他從窗台拉了下來,外麵傳來汽車的轟鳴聲,周使能顯然已經坐上了汽車,倉皇逃走了。

“你為什麼要救他?”高天行舉起拳頭要打阿美。

阿美迎著高天行的目光:“他畢竟做過我的上司……我不想看著他死。”

“你這次救了他的命,更多中國人的命就會死在他手裏!”高天行氣急敗壞。

“這次我救了他,算是對我內心一個交代。從此以後,我和他再無瓜葛!”阿美信誓旦旦地說。

任非常沒有想到,滿優居然會來診所找他。自上次在育嬰裏打了滿優之後,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她了。不是他不想見滿優,是滿優不見他,這讓任非常天天飽受著思念的折磨,他恨自己的一時衝動,更恨高天行,他才是那次讓自己失態動手的起因。

滿優來找任非常,是因為自己懷孕了。這個晴天霹靂的好消息,一下把任非常推到了興奮的頂點,這是老天爺對他的眷顧呀。他一把抱住了滿優,興奮地流出了眼淚。下班回家的秦心藍見到這一幕,傷心欲絕,抄起院子角落的掃帚就要打滿優,被任非常一把奪下了,他衝著秦心藍吼道:“我要娶她!她懷了我的孩子!”

這一聲嘶吼,瞬間擊垮了秦心藍,她看著任非常,眼裏湧出淚水,抬手給了任非常一個耳光,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號啕大哭。任非常也難過,他不想讓秦心藍傷心,可是這又是沒有辦法的事。他愛滿優,是那種可以不顧一切的愛,為了這份愛,他可以背叛全世界,背叛所有人。

突如其來的這件事,也讓任海龍不知所措,他痛打了任非常一頓,把他鎖在房裏,不準他邁出診所一步。這個孽子,居然跟一個歌女鬼混在一起,而且還懷上了孩子,任海龍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被任非常丟盡了。可是,滿優已經懷上了任非常的骨肉,自己又能怎麼辦?

就在任海龍想要接受這個現實的時候,又一個消息的傳來,讓他更加難以接受了。

滿優居然是日本人。

這是高天行帶來的消息。自從滿優救了江泮之後,江泮對她的身份一直不放心,這種擔心她也跟高天行說過。經過多方打聽,滿優的身份搞清楚了,她的真名叫增滿優子,很小的時候,就來到了中國,後來,她的父母因病早逝,她也沒法在同文書院讀書了,這才去當了歌女。讓高天行不解的是,既然滿優是日本人,她為什麼要救江泮,要救自己呢?唯一的解釋,就是增滿優子反感軍國主義。事實上,很多日本人也確實在內心裏是反對這場戰爭的,滿優或許也是這一類人。至於她對外隱瞞自己日本人的身份,應該是自我保護的一種方法吧。

任非常聽說了滿優的身份,也是大感意外,可是現在他已經顧慮不到這個問題了,滿優懷了自己的孩子,這個事比天還大,任海再如何橫加阻攔都沒有用,他都要娶了滿優。

任海龍氣得渾身顫抖,手指著任非常:“你要是敢娶那個女人,我就沒你這個兒子,你也沒我這個爹!”

任非常跑出了家門,他的心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對滿優日本人的身份,任非常半信半疑,他要去問個明白。

任非常來到育嬰堂,看到滿優正在給孤兒們洗衣物。任非常一言不發,拉著她的手來到一個僻靜處,眼神複雜地盯著她的臉看了半天,才開口問:“你真是日本人?”

滿優一怔,她想不出這個秘密任非常是怎麼知道了,不過,他既然能這麼問,就是有了把握,那自己再去否認就沒有意義了。

滿優點了點頭。

任非常一把抓住滿優的胳膊,惱怒地質問:“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為什麼要欺騙我?”

“我知道中國人都恨日本人,連我自己都恨日本人,要不是他們到中國地盤上殺人放火,我也不會在中國夾著尾巴做人,連自己是日本人都不敢承認。現在,我在這個世界上無親無故,沒有一個依靠的人了。”滿優抽泣起來,“我告訴你這些,你還會要我嗎?”

任非常呆呆地轉過身,朝外走去。

滿優一把抱住了任非常,哽咽著說:“你不要我,也不要我肚子裏的孩子嗎?”

任非常的心要碎了,他心疼滿優,但又憎恨日本人,現在,他要做出抉擇,這個抉擇無論怎麼選,都是殘酷的。一邊是骨肉親情,一邊是至愛的女人。一邊是民族大義,一邊是兒女情長。在他將近三十年的人生經曆中,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難題。任非常推開滿優,在滿優的抽泣中走了。

任非常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現在他無家可歸。本來,他心裏的天平已經漸漸傾斜到了滿優那邊。可是,一想到這個女人一直都在欺騙自己,他一直活在她的謊言之中,渾渾噩噩,不知不覺間眾叛親離,成了一個天不管地不收的人,就覺得自己活得失敗。

燈紅酒綠的上海灘熱鬧依舊,可是,上海灘這麼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任非常走過一家妓院門口,回頭看了一眼猩紅的招牌,走了進去。接下來的幾天裏,他一直沉迷在妓院裏,沉迷在這燈紅酒綠的溫柔鄉中,把身後的一切煩惱都暫時拋在了腦後。

幾天後的一個夜裏,妓院門口,一個女人親熱地挽著任非常的胳膊從門裏出來,攔了一輛黃包車,剛要上去,任非常看到了街對麵站著的任海龍。

任海龍麵無表情,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回家。”任海龍強忍著心裏的憤怒,語氣沉悶。

任非常沒有說話,跟著他回到了診所。一進屋,任非常就跪在了任海龍麵前,任海龍插上了門閂,抓起練功的棍子,朝著任非常的後背揮了下去。屋門外,鄭嬸拍著房門替任非常求著情,任海龍像是沒有聽見,鄭嬸又去喊來了秦心藍,還是無濟於事。

任非常咬緊牙關跪在地上,整個後背洇透了血跡。任非常支撐不住,終於倒在了地上,任海龍這才扔了手裏的棍子,疲憊地跌坐在椅子裏。

任非常強撐起身子,看著任海龍,虛弱地問:“爹,好了嗎?”

“把傷養好,你就娶了那個女人,搬出去過吧。”任海龍淡淡地說。

“你不嫌棄她是日本人了?”

“事已至此,我嫌棄有用嗎?”

“孩子可以打掉……”

“你叫我爹,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滿優肚子裏的孩子叫你爹,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我沒有權利去剝奪你當爹的權利,但是,我給你的東西,該收回的我要收回。”

任非常不解地看著任海龍。

“當年,我教了你一身武藝,本指望你報效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我說過,身為刺客,就要心無旁騖,可惜,你現在要娶妻生子。功夫再放在你的身上,隻能成為羈絆,再無半點用處了。”

任非常大驚失色:“爹,你要做什麼?”

“飛刀是我傳授給你的獨門絕技,現在,我要收回來。”任海龍緩緩起身,朝任非常逼了過來,任非常後縮著身子,哀求著任海龍:“爹,不要,不要啊……”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任家有任家的家規,你娶個中國媳婦也就罷了,可你偏偏娶了個日本女人,而且還和這個日本女人有了孩子,任家的武藝不能傳給倭寇!”

任海龍一把拉起任非常,舉起手來,正要發力,秦心藍突然撞開房門,撲在了任海龍腳下:“二爹,不要呀!”

就在任海龍一分神的空當,任非常掙脫了任海龍,強撐著朝向門口連滾帶爬,鄭嬸進來將他扶了起來,任非常挑開門簾的一瞬間,任海龍抓起桌上的茶碗甩了出去,打在任非常右手的食指上,任非常發出一聲沉悶的慘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