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貴賓室裏,周使能倒也過得愜意。日本人每天好酒好菜,按時按點,還給他配了一個穿著和服的日本女仆,整日裏端茶倒水地伺候著他。周使能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終日裏隻是喝喝小酒,時不時還會讓日本女仆咿呀起舞一番,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幾天後的一個夜裏,阿美把一紙電文放在了高天行麵前。這份電文是重慶來的,內容很是蹊蹺,前幾封電報,重慶一直催促著營救周使能,可這次卻隻字未提營救的事。發給各個站的電文都是戴笠親自簽發的,這次不提營救,甚至不提周使能半個字,這背後一定有什麼隱情?難道重慶方麵不想營救周使能了?盡管電文裏沒有明說,可當阿美從兜裏拿出另一份電報的時候,高天行明白了。
那份電報上赫然寫著,讓阿美暫代周使能的職務。看到這個消息,高天行非常沮喪,“天馬號”的事情才過去幾天,重慶方麵就卸磨殺驢了。阿美不再多說什麼,把幾張銀票遞給了高天行,那是重慶方麵給的,是炸毀“天馬號”的獎金。看著阿美離去的背影,高天行歎了一口氣。他目光呆滯,好像突然間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裏瞬間坍塌,土崩瓦解了。
夜裏,小季正坐在櫃台後麵打瞌睡,隱約聽到門口有細微的聲音響動。小季走到門口,看到門縫裏有一個信封,打開一看,裏麵裝著幾張大額的銀票,小季急忙開了門,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
“小季,你幹什麼呢!”老蒲從樓上下來,後麵跟著江泮。
“讓你在門口把著風,你還把門打開了,你想把小鬼子招進來啊?”老蒲嗬斥著小季。
小季把銀票交給了老蒲,老蒲一時沒反應過來,江泮明白了什麼,跑了出去,任老蒲在後麵喊也喊不住。
江泮追過了一條街,也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正打算轉身回去的時候,高天行堵住了她。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有些久違的激動。
月光如洗。兩人並肩走在街上,高天行還要為過去的事情愧疚,他的話剛一出口,就被江泮攔住了:“歉疚的話,說一次就夠了,我不希望過去的事,總像一塊石頭壓在你的心頭,這樣的話,你不開心,我也會很難受。”
高天行不語。
江泮說:“剛才,我得到一個消息,我們的新四軍軍部及所屬皖南部隊共9000多人奉命北移,在安徽南部茂林地區遭到國民黨7個師的圍攻,除了兩千多人突出重圍外,一部分被俘,大部分人都犧牲了……”
高天行驚詫。
江泮說:“剛聽到這個消息,我也憤怒,恨不得殺光所有的國民黨。可組織上讓我們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能做出鷸蚌相爭的事來,那樣,隻會讓日本鬼子得利,最後遭殃的還是中國人自己。上級一再強調,抗日的統一戰線絕對不容許任何人破壞,誰破壞誰就是罪人。組織上是顧全大局,隻要於國家有利,於民族有利的事,再委屈也要去做,但是,這不等於放棄黨的原則,對國民黨的投降派,黨還是會毫不留情。”
高天行說:“沒想到國民黨竟齷齪到這種地步,現在想想,我為和他們在一起而恥辱。江泮,你讓我跟你一塊幹吧,都是打鬼子,我何必藏在他們那裏?”
江泮說:“小鬼子還沒走,蔣介石就迫不及待地舉起了屠刀,等趕走了小鬼子,迎接我們的未必是陽光。”望著高天行,“所以,讓你以現在的身份出現,是完全有必要的,隻是,你得多受一些委屈。”
高天行明白江泮說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了茂昌照相館門口,江泮說:“快回去吧。”
高天行有些不舍,正要走開,照相館的門了,老蒲喝住了高天行,把那個信封遞了過來,高天行不接。老蒲把信封扔在了高天行身上,指著江泮告誡道:“以後你再去見他,就不要認我這個爹!”轉身進了門。
江泮撿起信封跟進去:“爸,你幹什麼?天行是在幫我們!”
老蒲頭也不回:“沒準兒那都是殺你哥你嫂子和夏將軍換回來的錢,我花了怕遭雷劈!”
江泮回身,把高天行拉進了屋,關上房門,走到老蒲麵前,低聲說:“爸,我都跟你說了,天行也是受了蒙蔽!”
“他受了蒙蔽為什麼不早說?我看他分明是早就起了歹心,想把你那行動組的同誌都挖出來,送給國民黨和小鬼子去領金條!”
“爸,你越說越不像話了!天行要是那樣的人,你還能站在這裏罵他嗎?”
“他是想放長線釣大魚,把我們的組織一鍋端!”
江泮氣得哆嗦起來,把信封遞給高天行,說“天行,你把錢拿走,他愛為難自己就讓他遭罪去!”
老蒲指著江泮:“我看你是讓他灌了迷魂湯,連好賴都分不清啦!”
江泮賭氣地說:“天行是好是壞,我比你清楚!”
老蒲喝道:“你清楚什麼?我看你早把自己的事和組織的事混成一鍋粥了,你再和他瞎胡亂扯,我就找‘老太爺’撤了你的職!”
江泮說:“組織的事,在我這裏從來都是比天大,我個人的事,我有權力自己做主!”
老蒲指著江泮,氣呼呼地問:“你……你還真想跟他怎麼著?”
江泮漲紅著臉:“這是我們倆的事!”
“你還……還你們倆?我這當爹的,今天非要做一回主……”老蒲揚起手來,要打江泮。
江泮迎著老蒲的目光,眼裏盈滿了淚水。
老蒲猶豫著,巴掌要往下落的一瞬間,高天行一把抓住了老蒲的手腕,老蒲吃驚地瞪著高天行:“怎麼,你還敢打我?”
“你要想打人,就打我。”高天行鬆開老蒲的手。
老蒲怒目而視:“這是我的家,你滾,滾!”
高天行說:“大叔,你可以恨我,煩我,討厭我,可是,不管怎麼樣,我都認準了江泮,這輩子我就愛她一個人!”
江泮看著高天行,有些吃驚,有些動容,她沒有想到高天行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老蒲冷笑道:“少跟我在這裏花言巧語,江泮沒談過戀愛,你騙得了她騙不了我!”
“他沒有騙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一股勇氣,江泮說出了這麼句。
老蒲怔了一下,點著江泮:“你是叫他的陽奉陰違蒙住了眼!給你兩句好話就不知道姓什麼了!他對你好,是他心裏有愧對,是知道對不起你,是跑你眼前贖罪來了!這能叫愛嗎?這叫可憐你!”
高天行說:“不對,我就是愛她!”
“什麼時候?是從殺夏將軍的時候開始的?是從殺秋聲和小雅的時候開始的?”老蒲的眼裏噴著憤怒。
“不錯,大叔說的事情,確實都跟我有關,為此,我一直自責內疚。我承認,很長時間裏,我明裏暗裏幫著江泮,是想多贖一點自己的罪過,減輕一點心裏的愧疚,”高天行看向江泮,“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我會忘了幫你做事的初衷,不知不覺裏,隻剩下了一種快意和……幸福。好多次,我都想跟你說出這種感覺,可每次,我又都覺得自己傷害過你,傷害過你們一家……”
江泮哽咽著:“別說了。”
“不,我要說,今天我要當著你麵,當著大叔的事,把壓在我心頭的話都說出來,你可以拒絕我,大叔也可以反對和阻止,可我,不會再把這份感情藏著掖著,我一定要追到你,絕不停步!”
江泮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