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3 / 3)

滿優重返老百彙,上台唱的第一首歌,還是那首《賣相思》:

從今不把相思害,猛然害起相思來。

怕相思,偏偏入了相思債。

無奈何,隻好把這相思賣。

大街過去小巷來,叫了一聲相思賣,

誰肯來買我的相思去害……

台下,任非常坐在池座裏,聽著久違的歌聲,心醉沉迷。他陶醉地眯上眼睛,好像一個病入膏肓的煙鬼終於抽到了鴉片一般。秦心藍來了。原來,任非常和滿優走了之後,秦心藍過去給高天行換藥,她問任非常哪去了,高天行敷衍不過,便如實說了。

秦心藍冷著臉不說話,拉起任非常就走。任非常不肯,兩人你拉我扯,鬧得不可開交。

“任大哥,你走吧,別惹秦小姐不高興。”滿優跑過來,勸著任非常。

“你少裝好人!”秦心藍瞪了滿優一眼,自己跑出了老百彙。

馬路上,秦心藍氣呼呼地走著,一隻大手伸過來,按在了她的肩頭。秦心藍機敏地回身一肘,身後的人機巧地躲過了。秦心藍一回頭,看到身後站著的人竟是任非常。秦心藍肚子裏的氣瞬間消了,畢竟任非常心裏還是有她的,現在想開了,要跟她一起回家。

可是,任非常並沒有回家的意思,他拉住秦心藍的手,慢慢開口了:“心藍,我跟滿優已經這樣了,兩條爛命,將就著過了。我覺著,高天行辦事靠譜,也不花心,爹也喜歡他……”

“你也要給我說媒?”秦心藍淒然一個冷笑,一股萬箭穿心的疼痛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任非常尷尬地說:“爹能看上的人,一準兒差不了。你呢,對人家熱情點……”

不等任非常把話說完,秦心藍突然揮手一記耳光,打在任非常的臉上。

任非常愣住了,秦心藍絕望地看著他,臉上淚水滾落。

秦心藍一字一句地說:“謝謝你給我操這麼大的心!”說完,瘋了似的跑開了。

空曠的街道上,任非常像柱子一樣僵在原地,看著秦心藍跑遠的身影越來越小。

灰蒙蒙的天空裏,一群鴿子繞著鍾樓飛過,太陽羞澀地爬上了樓頂。

陽光照進高天行的窗戶時,高天行已經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畢了。看到高天行醒來,滿優要去給他端早飯,被高天行叫住了。

經過這兩天的休養,高天行的傷勢好了很多,他決定離開,滿優有些傷感:“你還會來看我嗎?”

“當然會。”高天行說。

滿優默默地看著高天行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門口,悵然若失地歎了口氣,回到了屋裏。

高天行叫了一輛黃包車,來到茂昌照相館。正忙活著的小季看到高天行,剛想打招呼,看到一旁的老蒲,又噤了聲。如果是以往,高天行來的時候,老蒲總是拉著臉,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是今天,老蒲反常地換上了一副笑臉,很熱情的樣子。他對高天行噓寒問暖,告訴他,一會讓小季出去買兩條魚回來,他要留高天行在家裏吃飯。老蒲甚至問了高天行是喜歡清蒸還是紅燒,甜口還是鹹口。

對於老蒲突然間的熱情,高天行一時難以適應。他疑惑地上了樓,還聽到老蒲在吩咐小季,讓他趕緊去買魚,一定要挑個頭大一些的。

高天行來到閣樓,江泮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在憲兵隊監獄裏,江泮受了刑,這兩天她一直在休養。江泮提到了滿優,她救了他們兩個的命,算是恩人了。高天行不斷說著滿優的好話,要是每一個中國人都像滿優那樣明事理,就不愁趕不走日本人了。江泮也覺得,像滿優這樣有膽有識有愛國心的人,是組織需要的。

江泮坐久了,有些頭疼,她的藥被老蒲收拾到了抽屜裏,高天行拉開抽屜看了看,沒有找到藥,隻好把裏麵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翻找。有個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高天行彎腰去撿,這一看,高天行愣了。

地上,是一顆如意珠。

“你怎麼……會有這個?”高天行撿起如意珠,轉頭疑惑地看著江泮。

江泮掩飾著緊張:“有一回,你落下了……”

“不對,如意珠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你到底在哪裏弄到的?”高天行把那顆如意珠翻來覆去地看著,“你說呀,到底從哪兒弄到的?”

“你別問了。”江泮眼裏泛出淚花,別過頭去。因為想到了小雅流產的事,再想到小雅和哥哥都不在了,江泮忍不住心裏的悲痛,抽噎起來。

外麵,老蒲端了個盤子上來,裏麵放了幾個水果和一把水果刀,走到門口停下了。

“莫非……你早知道我去殺過夏將軍?”屋裏,高天行試探地問。

江泮沒有回答。

高天行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江泮的沉默就等於默認。

門呼地推開,衝進來的是臉色鐵青的老蒲,他突然將手裏的盤子砸向高天行,水果和水果刀落在了地上,老蒲憤怒地撲上來,拳打腳踢著高天行,江泮掙紮著下了地:“爸,你別這樣!”她虛弱地拉著老蒲。

老蒲拾起地上的水果刀,揮舞著要刺向高天行。江泮橫在中間,搶下了老蒲手裏的水果刀,回頭催促高天行快走。

高天行跪在了地上,眼裏流出了淚水:“對不起……”他囁嚅著。

“對不起?你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老蒲一把推開江泮,掄起一把椅子,砸向高天行。椅子落在高天行身上,散開了花,老蒲依然瘋狂掄著殘缺的椅背,打在高天行的身上。

高天行跪在地上,任憑老蒲打他,一動不動。他默默地流著淚,嘴裏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老蒲不為所動,還在打著,江泮從地上爬起來,擋在了高天行的麵前,朝老蒲吼道:“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

老蒲愣住了,如炬的目光裏滿是痛苦和悲哀,他的手和嘴唇哆嗦著,氣得說不出話。

江泮轉身,朝高天行怒吼道:“你走!走哇!”

高天行站起身來,在老蒲仇恨的目光裏,低頭從江泮的身後走過去。

老蒲嗚咽一聲,蜷下身子慟哭起來。江泮扶起了父親,老蒲甩開江泮的手,質問道:“你早知道這一些,為什麼還要引狼入室?”

“爸,天行不是一個好壞不分的人,他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他當時不知道自己要刺殺的人是誰,如果知道,我敢肯定,他不會去做。”

“可事實是,他做了!做了就要承擔!”老蒲情緒非常激動。

“你隻記住他去刺殺夏將軍,怎麼就不記得他也救過夏將軍,怎麼就不記得他殺了多少小鬼子?怎麼就不記得他冒著生命危險救過我?要是沒有他,顧紹康、小白鞋、餘家根這些漢奸能鏟除嗎?要是沒有他,空閑升、林崛這樣的小鬼子還在禍害中國人!”

“他……他這是贖罪!是在討好你!江泮,你要記住,秋聲沒有走遠,你嫂子沒有走遠,他們的魂兒就飄在天上,他們的眼睛睜得跟燈籠一樣大!”老蒲情緒激動,“你應該知道,你哥、你嫂子、我,都一直想要個孩子,眼睜睜地就要看到孩子了,卻叫高天行給……現在,你哥你嫂子走了,他們要是在天有靈,都會讚同你趕緊找一個好男人,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找的人是他高天行!你說,你和高天行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想過這些?就沒想過他是咱們家的克星?是咱們家的仇人?”

江泮黯然神傷,喃喃地說道:“爸,你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

“你應該明白,高天行就是個劊子手,我和你哥、你嫂子,這輩子都不能原諒他!”老蒲喋喋不休。

江泮紅著眼圈:“爸,蔣介石殺了我們那麼多的同誌,為了抗日,我們不是還原諒他了嗎?我哥的孩子,確實是因為天行才沒有了,可……可他不是有意為之,為什麼就不能原諒他?爸,不是我們需要天行,是我們現在幹的事需要他這樣的人,隻有有了更多這樣的人,我們的國家才會有希望呀!”

“大道理我懂,可我……我轉不過這個彎來,將來有一天,我見到了你哥、你嫂子,我沒有臉呀……”老蒲悲哀地抬起頭,看著空蕩蕩的屋頂。

“當年,那些戴著青天白日帽徽的國民黨兵殺了我們多少人?我們為了抗日,不還是摘了紅五角星,戴上了青天白日帽徽?那些死去的英靈,見到我們,不會埋怨我們,反而會說我們做的對,在國家危亡的大局麵前,我們不能再窩裏鬥了!那樣的話隻能便宜了日本鬼子!我想,我哥、我嫂子會明白這個道理,他們會支持我這麼做的。”

老蒲一言不發,渾濁的眼淚在他臉上肆無忌憚地橫流。

“爸,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看一個人,我們不能光看過去,還要看現在,更要看將來。”江泮掏出手絹,遞給了老蒲。

“秋聲、小雅,爸對不住你們呀……”老蒲悲慟地哭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