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3 / 3)

高天行抬起身子,湊近阿美,問:“你是說,聶謙和周使能……是一個人?”

阿美嗬嗬地笑著,又遞過來杯子要酒:“倒、倒……”話沒說完,一頭栽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高天行看著阿美,一言不發。隔壁的任非常聽到這一番談話,驚得合不攏嘴了。

高天行叫了一輛黃包車,把阿美送回了住處。一進屋,阿美的胳膊便像蛇一樣纏繞在高天行的脖子上。高天行把阿美放在了床上,轉身要走,阿美反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嘴裏喃喃說著讓高天行留下之類的話。

“你躺著,我給你倒杯水……”高天行試圖拿開阿美的胳膊。

“哥,我喜歡你……”阿美拉扯著高天行,露出了大半個酥肩。

阿美的肩膀上,一道刀疤異常顯眼。看到這條刀疤,高天行一怔,看這傷疤的形狀,應該是回力鏢所致,這種刀口的回力鏢,他在任海龍那裏見過。上次秦心藍在虹廟佛堂裏刺殺湯大頭,關鍵的時候湯大頭就要說出誰是聶謙的時候,突然被一顆子彈擊斃了,秦心藍說,當時她看到一個黑影一閃而過逃跑了,就在黑影閃過柱子的時候,秦心藍揚手扔出的就是一把回力鏢,分明傷到了那個黑影。這麼看來,阿美肩頭上的這道刀疤,應該就是那天秦心藍用回力鏢打傷的。

高天行看著已經睡去的阿美,心裏一時百感交集,說起來,這也是個可憐的女人,這麼些年裏,周使能讓她幹什麼,她隻能義無反顧地衝上前去,她不能有思想,不能有異議,她已經儼然成了周使能手裏的提線木偶。

高天行給阿美蓋上被子,輕輕帶上房門,走了。

任非常聽到周使能就是聶謙的消息以後,異常震驚。看來是蒼天有眼,老天爺都想讓他任非常去替秦心藍把殺父之仇給報了。他記起餘家根沒死前,曾找他刺殺過周使能,給了他四個周使能的住處地址,當時他還感歎,都說狡兔三窟,周使能可是比狡兔還要狡猾。

任非常去了三個地址,裏麵都沒有近幾天住過的痕跡,毫無疑問,那周使能一定是住在第四套房子裏了。周使能的第四套房子坐落在法租界西邊,這是一棟考究的二層小樓,二樓的一個房間裏亮著燈。任非常有些興奮,這回周使能應該是沒個跑了。

任非常繞過牆頭,縱身躍上二樓的露台,屋裏不見人影,隻有微弱的亮光。任非常試著輕推了下露台門,居然開了。他拔出蝴蝶刀,閃身走進了屋裏。房間裏,床被已經鋪好了,衛生間裏傳來一陣流水聲。任非常朝衛生間走去,透過磨砂玻璃,看到裏麵有一個人影在晃動。任非常一把拉開房門,裏麵隨即傳出一聲驚叫,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傭縮著身子,嚇得瑟瑟發抖。

“隻要你說出周使能在哪裏,我不會為難你。”任非常背過身去。

女傭哆哆嗦嗦地說,周使能去見重慶來的什麼客人了,會住在旅店裏,可是她並不知道是哪家旅館。任非常看得出來,女傭不像是在說謊,便警告她不準把自己來過的事告訴周使能,否則便會對她不客氣,女傭驚恐地連連點頭。

任非常回到診所,便把周使能是聶謙的消息告訴了秦心藍和任海龍。很長一段時間裏,任海龍都看不上他,父子倆有時候一兩天說不上一句話,他上趕著去巴結父親,任海龍也對他不理不睬。今天他拿出來這麼石破天驚的消息,任海龍果然震驚了,隻是他還不太相信。無奈之下,任非常隻好說出消息的來源,任海龍一聽說消息是從高天行那裏得來的,立即就相信了,這讓任非常更為沮喪。

秦心藍在秦石山的靈位前點燃一炷香,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現在,聶謙終於找到了,這個仇,終於可以報了。可讓秦心藍沒有想到的是,任海龍改變了主意。他語重心長地說:“國軍剛在台兒莊打了勝仗,我們卻要在這個時候去殺重慶政府的人,那我們就要背上漢奸的罪名!”

秦心藍說:“可他也殺了我爹!”

任海龍說:“可他現在也殺日本人!”

“那我爹的仇……就不報了?”秦心藍眼裏湧出淚水。

任海龍走到秦石山的牌位前,眼裏也眨著淚光。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秦石山的靈前,說:“兄弟,我對不住你呀……”

盡管任非常和秦心藍都一肚子怨氣,任海龍還是收了兩個人手裏的槍,他怕兄妹倆背著自己行動,又去找了高天行,讓他通知周使能暫時避避風頭。高天行沒想到消息居然這麼快就走漏出去了。他知道任海龍考慮得有道理,現在確實不能殺了周使能。除了因為他是潛伏在上海這邊的軍統頭目,高天行更擔心的是,周使能在軍統混了多少年,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任非常和秦心藍如果貿然行事,肯定會後患無窮。

正在高天行還在考慮如何婉轉地告知周使能躲避一些時日的時候,任非常和秦心藍已經開始了刺殺周使能的行動。高天行從任海龍那裏一得到消息,便來找阿美,問他周使能最近都住在哪裏。開始阿美還不肯說,高天行被逼無奈,隻得說出了有人要取他人頭的事。阿美追問是誰,高天行說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倆得趕緊在周使能身邊。

陪了兩天來自重慶的故交,周使能也覺得累了,回來洗了個澡,便早早地睡下了。明天上班,他要跟阿美說說高天行的事,能不能追到手,都得試一下。臨睡前,周使能把手槍壓上子彈,打開保險,塞到了枕頭底下。

阿美帶著高天行來到英租界裏的那棟二層小樓,見到樓外停放著一輛周使能的汽車,兩人趕緊往小樓跑去。他們倆的突然造訪,也驚動了一直埋伏在對麵樓頂的任非常和秦心藍。他們本來是想等到天黑了之後再下手,現在突然跑來了高天行和阿美,那一定不是好兆頭。兩人也朝著小樓跑去,他們抄的是近路,直接攀上了房頂。

秦心藍和任非常從樓頂跳了下來,任非常別開了看台的門,進了樓裏。他們找到周使能的臥室,一把拉開房門,雙雙把槍口對準了床上,幾乎與此同時,周使能一骨碌坐了起來,手上也拿著一把槍,在任非常和秦心藍身上徘徊:“你們要幹什麼?”周使能的語氣裏透著緊張。

“聶謙,你死定了!”秦心藍咬牙切齒地說。

周使能一聽秦心藍這麼說,料定她已經知道了一切,可嘴上還是裝著糊塗,說道:“秦小姐的記性太差了吧,咱們見過麵的,我是周使能,不是什麼聶謙。”

“你承認不承認都沒有用,你就是聶謙!爹,女兒給你報仇了!”秦心藍說著,就要開槍。

“秦小姐,”周使能的槍指向了任非常,“你連任非常的命也不要了嗎?”

周使能的這句話,等於抓住了秦心藍的軟肋,她一下怔住了。

空氣,瞬間凝固起來。

“都別動!”阿美一步撞了進來,手裏的兩把槍分明對準秦心藍和任非常。

周使能看到阿美,頓時強硬起來:“任非常,以你的本事,取我的性命不是難事,可你現在不能下手,因為你怕秦小姐死在阿美的槍下!”

任非常果然猶豫了。

“哥,別管我,殺了他!”秦心藍叫道。

任非常看了秦心藍一眼,手裏的槍還是垂了下來。

“哥!”秦心藍的喊叫裏夾雜著怨恨和惋惜。

高天行衝了進來,看到麵前的情形,他鬆了口氣。

“天行——”周使能像是見到了救星。

可是,高天行的手槍卻指向了周使能。

周使能慌了,阿美驚叫:“你幹什麼?”

秦心藍喊:“高大哥,開槍啊,你殺了他,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人!”

周使能冷笑一聲:“高天行,為了這個女人,你開槍吧!想我周使能英雄一世,沒死在抗日的戰場上,卻死在中國人手裏,我死不瞑目!”

“周先生、阿美,你們不放秦姑娘和任非常走,我隻能開槍了!”高天行終於開口了。

周使能盯著高天行:“天行,你到底在幫誰?”

高天行說:“兩邊我都想幫。”

周使能咬牙切齒地下了命令:“阿美,把槍放下!”

阿美仍舊固執地舉著槍,一動不動。

“帶心藍走!”高天行對任非常喊道。

秦心藍不走,高天行痛罵著任非常:“你想害死心藍嗎?”

任非常一把抓住秦心藍的胳膊,朝外拖去,秦心藍經過高天行身邊,突然給了他一記耳光,聲嘶力竭地大喊:“我恨你!”

聽著秦心藍和任非常的腳步聲到了樓下,周使能頹然坐在床沿,自嘲地笑起來:“該來的,還是來了。”

高天行走到周使能麵前:“當初,你為什麼那麼殘忍地殺了秦石山?”

周使能抬頭看著別處:“那是戰爭,是軍閥混戰,是戰爭就得死人。”

高天行吼道:“可你不該把秦石山的頭顱砍下來,掛到了城頭上!”

周使能看著高天行:“戰爭就是無情的,難道你要我在戰場上講人情?不,誰講人情誰就得死。為了活著,我必須無情!”

高天行指著周使能:“你慘絕人寰,滅絕人性!”

周使能點頭:“不錯,對待秦石山,我是殘忍了一些,可我的兄弟死在他手裏,被他的部下打成了篩子,還砍下了頭,難道他不殘忍?難道他不滅絕人性?為我兄弟報仇,我何罪之有?”周使能憤怒地起身,“軍閥混戰窩裏鬥,誰該死?沒有一個該死的!該死的是那些軍閥,是那些想稱王稱霸的人!不錯,我殺了秦石山,死在我手裏的也不僅僅是一個秦石山,還有日本人,還有漢奸賣國賊!他們都可以找我報仇,他們都可以來找我索命!”

高天行不語。

周使能上前一步,瞪著高天行:“秦心藍的仇是家仇,我們還有國恨!是,秦心藍的父親是死在我手裏,我給他償命也不是不可以,可我們總得想想剛剛發生的南京屠城,想想那些慘死在日本人手裏的30萬無辜軍民,他們的仇怎麼報?他們的仇找誰報?”

高天行不語。

周使能說:“我知道你喜歡秦心藍,為了替心愛的女人報仇,我可以成全你,來吧!”說著,坐下,“這麼多年,我經常做噩夢,我知道這一天遲早要來。你動手吧。”

高天行轉身朝外走去。

周使能看著高天行的背影喊道:“你告訴秦心藍,她如果還是放不下個人的恩恩怨怨,我周使能的腦袋她隨時都可以來拿!”

阿美一臉愧疚地站在周使能麵前:“對不起,隊長,都怪我喝酒說漏了嘴。”

“真相永遠是藏不住的,不怪你。”周使能疲憊地說。